相颜穿的拖鞋,脚后跟露在外面,吹得冰凉,又是一阵风环绕着她,侵袭着她本就脆弱的躯体,她一身的黑色长发很凌乱,她搂住自己,看上去就快要碎掉了。
黄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轻轻唤道:“太太,下楼吃饭吧。”
“知道了,我想再晒一会儿太阳。”相颜悄悄抹掉脸上的泪水,不想被黄姐察觉到。
“回屋里吧,别着凉了。”
“听话……”黄姐过来劝说。
相颜点了点头,黄姐长得矮小,所以看不清她满是泪痕的脸。
下楼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各种洗好的蔬菜,牛羊肉卷也都是现切好了的,黄姐做事麻利,对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很细致,他们夫妻俩都对她很满意。
黄姐念叨说:“叶先生说,不能给你吃太辣的,担心你的肠胃受不了,所以我只放了一小块佐料。”
相颜问:“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如果是今天才叮嘱过的,她还能感到快乐一些。
“他跟我讲过很多次,我记得很牢的。”
煮沸的火锅底料闻着很香,相颜夹了好几片羊肉卷放进锅里,迫切地等待肉熟了。
她将熟了的菠菜放进自己的碗里,碗里有配好的调料,她喜欢多芝麻酱多醋多香菜,再放少许蒜末和辣椒油,这应该是叶礼融交代给她的,她确实记得很牢。
黄姐歇不住,忙着去给花草浇水了,家里共有三层,给每一层的植物浇水少说要半个小时。
吃过午饭,相颜突然觉得更冷了,赶紧躺进被窝里,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黄姐喊醒了,赶她去别的房间睡。
相颜心里恼火极了,这哪里是保姆阿姨啊,她的婆婆都没有这么凶!
她走路都站不稳,去另一间客房睡了。
趁着阳光大好,黄姐将床单都拆洗了,不但将被子拿出去晾晒了,就连床垫也搬到露台上晒了。
下午三点半时,天气又暗沉了下来,黄姐将她卧房的床铺收拾好了,相颜躺进被窝里却一直冻得发抖,“今天好冷啊,我像掉进冰窟里了。”
相颜脸色苍白,浑身无力,“黄姐,你去把空调开了吧,温度调到最高。”
中央空调被调至30度还是没用,她一直在被窝里哆嗦。
黄姐摸了摸她额头是冰凉的,很肯定地说:“你发烧了,我给你做艾灸。”
“可是我身上冷。”
这些年,叶礼融把她照顾的很好,她没有多少生病的体验,虽然体质弱,但都是小毛病,发烧的情况也不多。
“是呢,我没说错,我家里的几个孩子我都这么带大的。”
黄姐从楼下找到艾灸罐,关上了房门,点燃了艾柱,不一会儿屋里熏得都是艾草燃烧的气味。
黄姐掀开她身上被子,然后询问说:“衣服脱了吧?”
“不行。”相颜抱紧自己的身体。
“还不能让我一个老婆子看啊?”黄姐无奈的笑了,问:“这衣服很贵吧,熏坏了怎么办?”
“不贵,再买新的。”
“先从大椎穴,然后顺着背上的脊柱骨一直熏,一直到出汗为止。”黄姐头头是道。
相颜问:“是哪个民间医生教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黄姐笑说:“不是大夫教的,我每次都这么给小孩子退烧。”
黄姐忙着掀开她身上的睡衣,熏得难闻,房间里变得烟雾缭绕,相颜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还把眼睛捂了起来。
她已经不想坚持了,直嚷嚷道:“好难受,这个真的有用吗?”
“再坚持一下,一定有用。”黄姐很有耐心,她的手非常得粗糙,布满了老茧,指头微微皲裂了,从皮肤上划过时,都能够感觉到。
黄姐手一直举着,应该手都酸了,手松了一下。
“烫……”相颜哭戚戚的,像个孩子似的。
“烫到了,对不起啊。”黄姐道歉的很生疏,然后唠叨道:“你看我给你睡衣都熏黄了,这衣服多少钱?”
黄姐一辈子都很节俭,根本看不得一点浪费。
相颜一直趴着不动,但是膝盖越来越痛了,还不能乱动,痛意让她无处可躲,她脸埋进枕头里,忍不住哭了,“我好难受啊,快死了。”
黄姐也跟着难受了,跟哄自己外孙女似的,一直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等烧退了就好了,不哭了,宝宝。”
黄姐平时讲话嗓门大,听起来很豪迈,今天真的是哄小孩的感觉,轻声细语的。
相颜感动的要哭了,现在连她的丈夫都没有黄姐对她好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黄姐左右手换着,相颜趴着都累了,黄姐肯定更累,所以一直乖乖的不敢动。
“哎呦,熏了这么久,终于出汗了。”黄姐一连熏了三根艾条柱,即使已经手酸到没有知觉了,却很欣喜的说:“你自己摸摸,全是汗。”
相颜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确实是湿漉漉的,出汗了以后,身体也轻松了很多,但是身上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多少,艾灸的效果比较迟缓。
黄姐拿毛巾给她擦拭身体,“现在好点了吗?”
“好些了。”她说。
“是不是受凉了?”
“不知道。”相颜小嘴巴抵在枕头上,不敢说实话。
“虽然入春了,早晚还是不能穿的少,要记得春捂秋冻。”
相颜翻过身来,平躺着,“谢谢你,黄姐。”
黄姐看她的脸色红润了,额头上也冒着细汗,又拿毛巾擦了擦,语气很轻的说:“你以后要是怀孩子了,我也伺候你呢!你婆婆是一个女强人,应该没有空天天来照顾你,我能把你照顾很好的。”
相颜笑了,因为发烧,嘴唇红红的,“你还知道女强人呢!”
“我怎么不知道啊,你也是女强人,我女儿说的。”黄姐有两个女儿,就嫁在附近,两家帮衬着带孩子。
相颜看着黄姐,这一刻格外的亲切,她的脸色也不算好,嘴唇很白,感觉有些贫血,相颜关心道:“你平时也歇一歇,别太累了。”
“我是一辈子都累惯的了,没事做就着急,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累。”黄姐摸了摸她额角汗湿的碎发,“你天生就是惹人疼惜的命,再睡会儿吧。”
相颜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流出来,只有生病时,才知道谁对自己好。
“叶先生晚上回来,他比我会做菜,你晚上要多吃一点,才能快快好起来。”
“黄姐,下个月给你涨工资。”
“不用,过完年叶先生才给我涨过,快睡吧。”黄姐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帮她把被子盖好,才离开房间的。
虽然退烧了,但身上的疼痛没有减轻多少,疼痛钻进骨子里一般,相颜又哭了起来,紧抱着被子,她讨厌病痛缠身的感觉,一直可怜的呻吟着。
黄姐回到家,二女儿在拖地,五岁的小孙女坐在沙发上乖乖玩手机,她说:“贝贝,少玩手机,眼睛很快要近视的。”
小孙女依旧低着头,很认真的盯着手机看,一动也不动。
二女儿站在阳台收衣服,冲屋里喊了一声,“贝贝,外婆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小女孩仍然抱着手机一动不动,谁也不愿意理会。
黄姐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包里翻出了老人手机,去了自己的房间,拨出了一个电话。
一接通,黄姐就焦急的说道:“叶先生,我下午给太太收拾卧室了,我看着今天阳光很好,正好把床单都换洗了,没想到她睡过的地方,全被汗浸湿啦,以前她有一次发脾气,也是这个样子的,我那时候就想跟你说了,又怕你怪我多嘴……”
黄姐听到电话那边还有别人在说话的声音,急忙又问:“叶先生,你还在听吗?”
叶礼融正在开会,也没听得仔细,只应了一声,“嗯。”
“她是身体不舒服才老发脾气的,需要好好的调理肝气,你们年轻人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这些事你不要跟她提。”叶礼融叮嘱道。
“我晓得的,她这些天心情一直很不好,下午她身上突然有些低烧,一直躺在床上……”
叶礼融走出了会议室,站在走廊里,急切的问道:“她烧了多少度,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我给她做了艾灸,烧已经退了,应该还在睡着,我在厨房用电饭煲给她煮了瘦肉粥,晚饭时,你盯着她吃一碗。”
“黄姐,这几天辛苦你了。”
黄姐开心的说:“叶先生,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很有名,我把医生的地址告诉你啊,太太的身体真的很虚弱……”
“我还要开会,你说的这些事,我记住了。”叶礼融先挂断了电话。
黄姐将老年手机塞进了很旧的枕头底下,她家里的孩子们身体不舒服时,都是去找老中医抓几服药,很快就药到病除。
“叶先生一向好脾气,他什么时候对太太的事情,这么冷淡过呢?”黄姐自言自语道。
她服务过不少家庭,只有这家的男主人最大方,待人最客气,从没有对她说过重话,每次过节还送两盒礼品给她。
黄姐很感恩,一直铭记于心。
家里的女主人就更好了,有一次黄姐提到自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全职妈妈,在家带两个孩子。
没想到,年轻的太太很会关心人,很热心肠的问道:“家庭收入负担两个孩子可以吗?”
“紧紧巴巴可以过下去,我的大女儿很节省,半年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
太太听了之后,又问:“你女儿跟我身材相仿吗,我有一些不穿的衣服,不嫌弃的话,你带回去给她吧,好多连牌子都没有摘。”
“她和你一样瘦的很呢!”黄姐如实回答。
“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太太就上楼去了,没会儿,就提了一个大包下来,黄姐赶紧去接,“这样重,太太你提不动的。”
“还有这个包,你也带回去给她用吧。”
“太太,这样小的包啊,它装不了什么东西的呀!”黄姐迟疑着不想要,没去接。
“这个包花了五千多呢,我没用过几次。”太太微笑说。
“这么贵的呀,我一个老太婆也没有见识。”黄姐吃惊极了,太太都被她逗笑了。
“这么一点点的皮料,怎么就这么贵呢?”黄姐听到价格后,就越发爱不释手了。
从那次以后,太太隔一段时间就会收拾出一些她的衣物和鞋子,黄姐受了人家的恩惠,就想着回报。
有时候,黄姐很想找太太谈心,可是太太很少在家,在家的时候,总好像很累,不怎么愿意说话。
黄姐的卧室很小,她的身形不算很胖,可是转个身都难,这原是一间朝北的杂物室,经过改造,成了她的卧房。
从屋里走出来以后,二女儿正在厨房洗碗,忙的披头散发,黄姐又卷起衣袖帮女儿擦灶台上的油渍。
“妈,我和贝贝吃过晚饭了,给您留的饭在蒸锅里,您今天累了,就别忙了,歇歇吧。”
黄姐平时不是一个爱多嘴的人,实在忍不住跟女儿唠叨起了这件事,“我总感觉着,他们夫妻之间出问题了。”
“绿映山庄的那家啊,您不是说,那一对是您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幸福的小夫妻了吗?”二女儿笑着问道。
黄姐一说起那对夫妻,就夸赞个不停,“那家的先生长得还帅呢,文质彬彬的,斯文有礼,太太非常的漂亮,就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不过这家的太太身体太虚了,有时候耍些小脾气,两人结婚都七八年了,太太总是一心奔着事业,还不着急要孩子,这样下去婚姻怎么长久的了啊?”
黄姐快愁死了,可是二女儿哪有闲功夫听这些,将洗好的碗筷装进灶台下的橱柜里,漫不经心的说道:“您真是大惊小怪的,有钱人的生活本来就无法理解,更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您就爱瞎操心。”
她随便把头发挽上了,就这么几秒钟的空隙间,还不忘嘱咐道:“妈,您帮我把洗衣机的衣服晾了吧,我得去送晚饭了,您那可怜的小女婿今晚又要值大夜班,都连续三天了。”
她已经麻利的将不锈钢保温盒塞进了布袋里,拿上了头盔和电动车的钥匙,还不忘数落上几句命运的不公平,“他们那些有钱人啊,就算再怎么任性胡来,也永远过不上咱们这种穷苦日子,您看好贝贝啊,我出门了!”
女儿一说完,就将家门带上了,留下黄姐一个人惆怅。
黄姐连连叹气,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