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沉默良久,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我不是…… 断袖这种事…… 有悖伦理道德,绝非君子所为。”
“情投意合,长相厮守,哪里说限定性别了?”
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心里直呼糟糕。这话实在太过大胆,完全不像一个刚成年的姑娘家该说的。
要是这县令真跑去跟我爹告状,以我爹那古板的性子,肯定会把我的房间翻个底朝天,将那些被我视若珍宝、花花绿绿的话本统统找出来,一把火烧个干净。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圆场的时候,县令的声音悠悠传来:
“姑娘高见,令人敬佩。”
我满脸惊愕,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原以为会迎来一顿斥责,没想到竟是这般回应。
他微微叹了口气,手中的锄头轻轻拄在地上,像是支撑着他心中沉甸甸的无奈:
“可是人言可畏,这世间的纲常伦理,有时候比情投意合更有力量,轻易就能将人束缚得死死的。”
我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容:“大人这是承认了?就不怕我把这话传出去?”
原本一脸惆怅的县令,听到我的话,忽然轻笑出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我:
“要是被人知道,县丞千金整日沉迷这些话本,恐怕姑娘你的名声,可比我受的影响大多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虽说这话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可瞧着他那张温和的脸,不知为何,我心里明白,即便我真的把这事宣扬出去,他也不会反过来出卖我。
真是个好人。
于是,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清楚,这已然成为我和县令大人之间独有的秘密。
彼时,日头正烈,暑气蒸腾。
我见他在烈日下劳作,便去打了些水来。
他出于避嫌,并未走到树荫下,还是站在远处太阳下。
他的身板并非那种极为清瘦的类型,隐隐能看出有些肌肉线条,不过离我喜爱的那种肌肉虬扎还差远了。
他露出来的皮肤在日头下白得近乎发光,也不知道为何整日这般晒着为何还是这般,改天得向县令大人讨教一下护肤美白之道。
我忍不住开口:“大人穿得这般严实,可要当心中暑。”
他轻轻点了点头,还是那套说辞:“嗯,我会留意的。只是我身上有伤,怕露出来吓着旁人。”
我心中好奇顿起,说道:
“您这么一说,我还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伤。
您说,要是我回去跟姐妹们讲,偶然瞧见您身上的伤口可怖至极,能不能让她们就此打消对您的念头,消停消停?”
他听我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亮了亮,似乎觉得这主意颇有道理。
紧接着,他转过身去,缓缓脱下了那件已然被汗水湿透的薄衫。
虽说我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他后背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的后背,却赫然布满一大片烧伤后重新长好的皮肉,那扭曲的纹理触目惊心。
他迅速将衣服披上,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实在对不住,吓到姑娘了吧。劳烦姑娘回去帮我宣扬宣扬,最好添油加醋……”
我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过了好半晌,才轻声问道:“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荆州人伤的吗?”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嗯……不是,是大齐人,是......自己人伤的。炮火无眼,能捡回这条命,已经算是万幸了。而且是救人所伤,也算是功勋吧。”
他话音刚落,冷不丁地,就听见有人从我身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心里直发毛,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只见那人快步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县令,说道:“老爷,您的东西。”
县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接过包裹。
他急切地拆开那包装精致的包裹,里面还有一个盒子。
他随手将锄头递给旁边的人,此人正是县令带来的护卫,因武艺高强,被县令提拔做了巡检。
我不禁暗自打量,嗯……这人身材确实不错。
冷不丁地,那人突然转头看向我,我被吓了一跳,这人之前是杀手刺客吗?光是一个眼神就让我寒毛直竖。
县令并未察觉,满心欢喜地从盒子里拿出东西,那欢喜之情简直要从脸上溢出来:“哇……这次找的工匠修补得真是精妙绝伦。”
我满心好奇,忍不住想凑近瞧瞧,可那人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好在县令为人和善,笑着将东西拿起来给我看。
原来是一块用金镶玉工艺修补的半块玉璧,我不禁瞪大了眼睛,这玉的成色极佳,比我以往见过的最好的玉还要上乘。
修补所用的金线繁复华丽,蜿蜒的形状竟有点像龙。
我忍不住说道:“真好看,不过这似乎不太像大人您平日的品味呢。”
县令微笑着,轻轻抚摸着那块玉璧,眼神中满是温柔:
“是啊,不过那人最喜欢这种华丽张扬的东西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我突然想起其他姐妹曾说过,他穿着便服时,腰间总会挂着半块玉璧,她们还猜测那玉璧上的珠花绳络是女子所用,纷纷猜测他是不是早就心有所属。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我笑着打趣道:“大人,您这是打算送给您的情郎吗?”
许是我问得太过直白粗俗,旁边那人又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向我。
县令的眸色微微一暗,脸上虽仍带着轻笑,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留给我的遗物。”
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歉意,正想开口安慰他,他却仰头眯着眼,望向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和广袤的天空,突然轻轻笑了笑: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曦。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他声音轻柔缱绻,眉眼间满是文雅气质,活脱脱像从诗画里走出来的书生。
只可惜我对诗文造诣不深,平日里偏爱读些闲书解闷,对他所念之诗,其中深意实在领会不了几分。
我只能干巴巴地连声夸赞:“好诗,好诗,县令大人真是好文采!”
身旁的巡检重重地叹了口气。
啧,又叹什么气?
我当即抬眼,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他也不甘示弱,回我一个瞪眼。
县令似乎很快就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中抽离出来,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笑意,转头看向我。
我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大人,这位……”
县令微微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心照不宣地笑着解释:
“哦,他不是,你放心。”
巡检听闻,一脸茫然地看向县令,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
“哎?大人我……”
县令却只是欢快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秦护卫讲话本是一绝,姑娘你博览群书,说不定能成为他的忠实听众呢。回头可别忘了帮我寄信啊。”
话还没落音,他便提着锄头,脚步轻快,“哒哒哒” 地朝着田地跑去,很快就融入那片翠绿之中。
秦护卫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似乎还没从县令这番话中缓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转过头,有些无奈的看我一眼。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大人叫我小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