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京城的上空再度被纷纷扬扬的细雪所笼罩,整个天地间仿佛被一层薄纱覆盖,透着一股岁末的宁静与祥和。
皇帝宗庭岭听闻静王回京,心中大喜,赶忙宣他进宫。静王应召而来,手中稳稳地提着两壶酒,踏入了皇宫。
进宫之后,静王瞧见皇帝正端坐在案前挥毫。
前朝子嗣繁盛,皇帝少时没有专门的师傅教导,一群不怎么受宠的皇子一起听博观阁的老头昏天黑地的念书。
等到先帝考核皇子学业时,因着宗庭岭的字状若狗爬、形状可怖,诗书也够呛,加之不日前宗庭岭打了两个得宠的皇兄,被狠狠的告了一状。
先帝当众训斥他本性拙劣、是朽木粪土,丢尽了皇家的颜面,一点儿也比不上那几个优秀的皇兄。
这话宗庭岭记了一辈子。
弑君的时候静王也在旁边,看着自己这个忍了十年的皇兄满脸是血的搅动着插在父皇心口的刀,阎罗恶鬼似的笑眯眯的问:
“父皇......当年的朽木粪土,您还满意吗?”
父皇满不满意不清楚了,反正那几个跟宗庭岭一起夺嫡的皇兄都“很满意”,每一个惨死之前都在咒骂宗庭岭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宗庭岭哈哈笑着,反手转刀,砍瓜切菜似的斩下了他们的首级。
血溅三尺,浇了他满身满脸。
如今大家都说皇帝暴虐,那恐怕是没亲眼见过当年的场面,相较之下,现在的宗庭岭已经算是好的了。
十六岁的宗庭岭发髻散乱,提着卷刃的刀踩在王府的尸山血海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皇兄们少时编来嘲讽他的歌谣——
“本是泥涂种,偏充帝室苗。
母妃早赴黄泉道,愚儿但惹旁人笑,劣根恰似荒郊草。
凭他祖荫亦难扶,终为宫苑糟糠料......”
他突然转过身,笑着问周围毛骨悚然的士兵:“好听吗?”
四下一时间只剩惊恐的抽气声,只有当时还不是静王的宗怀岚,拿着篡改过的传位诏书缓步走向他,在血海中双膝怦然跪地,手捧诏书高呼:
“陛下洪福圣德,真龙降世,臣弟宗岷,愿追随陛下左右,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至死不渝!”
.......
山呼海啸般的投诚似乎还萦绕在耳边,静王静了静心神,瞧着如今的皇帝登基后“请来”荆州书法大家教出来的一手好字,苍劲有力,犹如蛟龙腾跃于纸间。
见此情景,静王心中暗自揣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挂着那一贯淡淡的笑意,打趣道:“皇兄怎的亲自编纂诗集?”
宗庭岭仿若未闻,直至写完最后一个字,才缓缓撂下笔,抬眸望向静王,满面春光,朗声道:“欲寄彩笺兼尺素,他人之物,怎及亲手所制能表心意?”
言罢,起身热情地招呼静王入座。二人于榻上相对而坐,静王旋即取出从岭南特意带回的霜花露,手法娴熟地倒了两杯。
宗庭岭端起酒杯,轻抿几口,那满足的神情瞬间在脸上漾开:“怀岚,朕真得好好感谢你。上次你出的主意,当真是收效甚好啊。”
静王看着皇帝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举起酒杯,谦逊地说道:“臣弟别无所长,不过是知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罢了,皇兄莫要见笑才是。”
宗庭岭此时心情极佳,与静王畅聊许久。
宗庭岭忽然顿了顿,看似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说到底,你能妙招频出,想必也是因为对其颇为了解透彻。只是既然如此了解,为何还要……”
静王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笑,从容地给自己重新斟满酒杯,而后朝着皇帝恭敬地敬酒,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皇兄,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方才也说了,我只钟情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
宗庭岭听到这话,不禁嗤笑出声,手中酒杯与静王轻轻一碰:“你啊,还是悠着点吧,小心别得了什么脏病英年早逝。”
静王嘴角噙着一抹不羁的笑:“臣弟若真有那般‘福分’,成了宗氏首位因风流韵事而殒命于温柔乡榻上的王爷,还望皇兄高抬贵手,莫要将此事传扬出去,好歹留臣弟几分薄面,得以全尸入葬皇陵,不至于在黄泉之下沦为他人笑柄。”
宗庭岭听闻此言,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果然还是和这样的人......相谈甚欢啊......
他笑骂了静王几句,旋即话头一转,提及皇陵之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说起皇陵,祖宗定下的规制位于北临山,虽说此地偏远幽静,可离北疆大营着实近了些。朕思量着…… 倒不如将皇陵往南迁挪些许为好。”
静王微微一怔,随即接口道:“皇兄,迁皇陵可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此乃旷日持久的大工程啊,其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难以估量,更且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诸多祖制礼仪与朝局安稳。”
宗庭岭微微蹙起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是被这宏大的设想震得有些头疼,而后又摆了摆手,舒缓语气道:
“不过朕也只是一时兴起,略作遐想罢了。况且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乃是应对边疆战事,攘外安内才是首要之务。”
宗庭岭的目光仿若被手中的酒杯所吸引,凝视许久之后,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静王。
静王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未曾察觉宗庭岭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惊得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赶忙问道:“皇兄?怎么了?”
宗庭岭手肘撑在案几上,手支着头,目光紧紧锁住静王,语带期待:“你再帮朕思量思量,这除夕家宴之上,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展颜开怀?”
静王迎上宗庭岭那满含期许的眼神,沉默良久,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皇兄不妨施恩开赦,准许他的父亲参与家宴。毕竟朝官参加除夕宴亦非毫无前例可循,如此一来,或许能让他心中喜悦。”
宗庭岭听闻此言,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意,点头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