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利切眼里,艾玛的几个问题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现在,他看出了爱丽丝的心思,立刻打起小算盘:“你先告诉我关于甜蜜之家那些孩子们的事,别想着骗克利切,克利切什么都知道。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我不会吐露一个字。”
“你得先拿出你的诚意来,你有诚意,克利切也会全部告诉你。”
爱丽丝失笑:“皮尔森先生,您非常警惕呢。请放心,和我做过交易的人都很满意。”
他们走进起居室,关上了门。
爱丽丝弯腰捡了几块干柴,扔进了一直缓慢燃烧的壁炉中。
克利切面对这温暖的火源,下意识往上面看。
爱丽丝注意到他的目光,出于缓解气氛的想法,打趣道:“离圣诞节也不远了,皮尔森先生观察烟囱,是想提前了解下圣诞老人走的路吗?”
克利切没有笑,而是摇了摇头:“圣诞老人?那是只有体面人才会听的童话故事,我不相信,现实与故事差了太远。”
“这也能扯到体面上面吗?”
爱丽丝有些无奈,
“皮尔森先生,一般来说,圣诞老人是讲给孩子们的童话,无论身份高低,所有孩子平等听着这个故事长大。”
“是吗?要在人人都有钱的时代才会让每个孩子都听童话吧。”
克利切语气有些沉重,
“对于我来说……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理解不了。”
爱丽丝眉心一跳。
来了,继弗雷迪的对下等人刻板印象后,克利切的对上等人的刻板印象也来了。
他们两个人加一块,能鄙视全世界人民。
爱丽丝与克利切各自选了个位置落座后,爱丽丝率先讲起了伦敦的新甜蜜之家。
“他们混在东区里,一个年龄稍大的残疾少年带着那些小不点。他们什么活都接,街头巷尾的消息最灵通。我曾经委托他们帮我偷钥匙,收集流言等。”
“他们告诉我,之所以叫新甜蜜之家,是因为那位残疾少年和其中的一些孩子来自于曾经的甜蜜之家,那是一位神偷所创立的。”
“皮尔森先生,其实…我刚才看到了你在莱利先生的座位旁边转悠。但我没有看清你偷餐具的动作,那快到不可思议。”
克利切自从听到孩子们的消息后,就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情绪——
高兴,不自在,疑惑,还有些许被戳穿的难堪。
但爱丽丝的口吻不掺有半点嘲笑之意,克利切嗫嚅着嘴唇,半天才含糊承认:“听起来,那的确是我开设的孤儿院。”
“在克利切还年轻的时候,我的意思…是大约好几年前,我在白沙街开了一家孤儿院,还挂了横幅,庆祝我们甜蜜的家成立。机灵点的孤儿,我会教他们怎么,呃,从别人口袋里赚钱。”
克利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脖子。
爱丽丝立马道:“他们还告诉我,说后面你离开了,甜蜜之家就被改成了那个臭名昭着的白沙街疯人院。”
疯人院的名字一出,四周的气氛变得安静下来,壁炉里的火在噼里啪啦燃烧着,跃动的火苗倒映在克利切那只蓝色的眼睛里。
他声音有些低:
“克利切尽力了,但那些小嘴巴太能吃,他们赚又赚不到几个便士。在不伤害他们性命的前提下,克利切勉强维持着孤儿院的运转。可一个小偷能为他们提供的,肯定比不上正规的教会啊。”
“教会接手孤儿院不久后,杜克神父宣称里面的孩子都有精神问题。为了治疗孩子们的精神疾病,孤儿院改成了疯人院。后面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之前的失主上门,告我偷窃,硬是把我关到牢里去了。”
克利切叹气,很是唏嘘,
“等克利切坐了几年牢被这里的主人提前开释出来,就听说疯人院早就关闭了。虽然教会承诺要转走那些孩子,但谁知道呢?我还以为,那些家伙早就饿死街头了呢,没想到是靠我教的那点东西混了口饭。”
“原来如此。”
爱丽丝彻底了然,心底闪动着许多念头。
为了确认那些想法,爱丽丝转而道:“那,皮尔森先生,伍兹小姐早上问了你什么?”
克利切能从爱丽丝说辞的细节中确认那都是真话,心神沉浸在过往的他毫无防备,顺口便答:“早上,伍兹小姐先将我带到了房间门口,在我准备进去的时候,她忽然说……”
……
“皮尔森先生,您觉得我眼熟吗?”
艾玛歪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含着笑意。
急着休息的克利切一愣,结结巴巴道:“如果,如果我在其他地方见过伍兹小姐,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啊,你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艾玛语气轻柔,
“我倒是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克利切的蓝色眼睛眨巴着,有些不确定:“可能是在街头?伍兹小姐或许碰到过我……等等,呃,应该是认错人了吧。”
克利切额头冒出了些许细汗,他生怕艾玛是撞见过他偷东西的一幕。
万一还见到了他被当街暴打,那可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记忆。
“我想想,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一次圣诞节。我见到一个很像皮尔森先生的人带着一个小孩,似乎是要把她送到哪去。”
艾玛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与期盼。
“唉,哦,咳咳,那可能是我。”
克利切对这件事有印象,印象还蛮深的,
“好几年前,克利切遇到了一个从疯人院里走失的小家伙。热心肠的慈善家当然把她送了回去,疯人院的负责人还给了克利切……一个感谢。”
艾玛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起脸,嘴角勾起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或许我看到的正是那一幕。不知道皮尔森先生还记不记得她。”
“这我不太记得了。”
克利切由衷道,
“比起她的相貌,克利切只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杜克神父免费给孤儿们治病,还供他们一日三餐,同时改建扩大了疯人院的占地范围。这么好的条件,却有人不珍惜。”
“哦,我明白了。”
艾玛让开进门的路。
等克利切走进去放下自己那个破旧的行李箱时,听到艾玛在门口轻轻道,
“那么皮尔森先生,祝您游戏愉快。”
……
“这就是早上她的问题了。”
克利切搓搓手。
他觉得有些冷了,但还不至于到烤火的地步。
而爱丽丝,几乎是瞬间听出了艾玛的不对劲。
从疯人院逃走后又被送回去的孩子……她似乎有印象。
模模糊糊,隔着冰冷的高墙,那凄厉的惨嚎声让所有孩子们都害怕的缩成一团。
一双崭新的皮鞋从他们面前走过,随后走进了疯人院中的那间独立的治疗房。
小小的女孩抱着玩偶踮起脚尖,背后紧贴着墙面。可对方并没有拽她出去,只是对照顾她的护工道:“今天的电疗室有其他人,你提前喂她吃药吧。”
“哦,不是核心实验品,是一个私自外逃的女孩。看守见她老是蹲在花园跟花花草草说话,还以为她吃药吃傻了,就放松了警惕心,被狠狠摆了一道。”
“对付这种硬骨头,自然要用最好的治疗方法。”
“正巧,今天那个热衷义诊的医生也会来。尝试让她也参与治疗,看能不能把她拉拢进来。”
爱丽丝记得,坚硬冰凉的电椅头盔扣在脑袋上时的触感,仿佛是让活人贴着一大块死去冻硬的肥肉。
这些记忆形成的无形巨网慢慢收紧,爱丽丝盯着壁炉里的火,却感受不到什么暖意。
她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说:
“你把那个女孩送回疯人院了,还不记得她的模样?觉得这是为她好?”
克利切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