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妈妈你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请个医生来看看妹妹……”
“找什么医生?嫌钱多了是吧。我生了你们三个,我太清楚怀孕的状况了。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地上的血,这胎不安心养一定留不住了。”
“那我们还是等妹妹醒了以后,好声好气跟她说。毕竟有了身子,她太激动容易伤着自己。”
“……”
“不能要这个孩子,趁着月份小,赶紧打掉。”
“唉?妈妈,可是修女们不是说,婴儿是我们的主,伟大的上帝送来的天使,如果堕胎会遭到神罚的!”
玛丽安闻着空气中潮湿霉变的气味,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她很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好像有千钧重。
她只能听着站在床边的母亲和姐姐争论着,商议着她身体的处置方案。
在有信仰的人心里,堕胎是极其恐怖的事情,意味着死后会被撒旦拖入地狱。
所以姐姐的第一反应,是让玛丽安孩子留住。
东区有不少单身的妓女带着不知道哪个嫖客的孩子求活。玛丽安有姐有弟有妈妈,按照东区底层人民的想法,完全可以生,就当家里添了一个小人。
玛丽安的母亲沉默片刻,才道:“是,只不过多一张嘴吃饭。但账不能这样算啊!”
来了,母亲的账本。
她喋喋不休:“玛丽安自己留不住这个孩子,早早就要养胎。这从怀到生,大半年家里没进项,我可能还要伺候她!”
“虽然从那些黑皮鬼手里赚到了一些钱,可那些钱不能动啊。我问过了,你弟弟不是不愿学,是那个老师不好好教!教其他人呢,就是不用心教你弟。我们可以用这个钱,给你弟弟请一个更好的老师。”
“总而言之,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与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个孩子,不如赶紧打掉,养几天身体,赚钱熬过了这段苦日子……玛丽安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孩子。”
“怎么可能没有多余的钱!我平时挨了多少打,都在贴补家里…妈?你不许走,妈!”
“其实也不是钱的问题,更多的也是为了她好。玛丽安今年才多大啊……”
随着两人拉扯开门关门的声音远去,玛丽安的眼睛这才睁开。
往日破败但还有几分温情的家,此刻像是野兽的胃囊。
她花了好一会,找回四肢,跌跌撞撞下床,穿上鞋想要开门往外逃。
去而复返的姐姐站在门外看着她还能自己行走,目光很惊喜。
在玛丽安绝望的撕打中,姐姐很为难:“玛丽安,你不能出去,至少今天晚上,你得待在家里。”
“你不愿意让我出去,你们还想打掉我的孩子,是吗?”
玛丽安抓着姐姐的手,面色狰狞。
姐姐被吓了一跳,急急道:“这是为了你好,我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没事的,我会陪着你在白教堂后面偷偷给他立个小墓。”
玛丽安发现姐姐的力气有些大了。
她双目无神,嘴里重复的那些话不仅是在说服玛丽安,更是在说服她自己:
“妈妈不会害你,家里人都是在乎你,才会关心你下一步该怎么走。你还太小了,打掉就打掉。玛丽安,别怕,我会为你在白教堂里祈福的,求上帝把所有人的罪降在姐姐我身上。”
玛丽安虚弱抓着她的手,嚎啕大哭。
然而她无论怎么闹,怎么哭。姐姐都抿着嘴不说话,眼神里满是歉意。
……
“饿了。”
克里斯蒂娜察觉到肚子饿时,还有些惊奇。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大抵是这段时间,玛丽安天天盯着她按时吃三餐。
身体给养成习惯了,到点就饿。
克里斯蒂娜揉揉肚子,从创作中抬起头,发现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好黑啊,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
克里斯蒂娜撑着脸把蜡烛的烛心拨亮,思绪刚发散开,就被猛然收回,
“等等,玛丽安还没回来?”
“她不是说她在天黑前一定回来吗?”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半成型的蜡像,克里斯蒂娜决定出门寻找一下玛丽安。
蜡坊分成两部分。
大门连接的是狭窄的客厅穿过走廊两边的几个房间是前半部分的生活区域。穿过走廊,后院才是被称作制作工坊的制蜡区域。
当克里斯蒂娜走到走廊时,她听到大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对方似乎已经极力放轻了,可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法协调一致的脚步声完全是在欲盖弥彰。
克里斯蒂娜心里一跳,胆小的她迅速吹灭走廊灯源,退回制蜡区。
“咔嚓……”
来者用钥匙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大门,鱼贯而入的黑影蹑手蹑脚,缓慢靠近着。
漆黑的客厅和走廊明显没有人,所以他们悄悄搜过几个房间后,直奔蜡坊后半部分的关键,放有大桶大桶凝固蜡油的制蜡区域!
“ ***!”
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看到了情况,所以他不再掩饰动静,一脚踹在蜡桶上,却因为那沉甸甸的实心蜡质,反把自己的脚踹的一疼。
他抱着脚哀嚎弯下腰,跟在他后面的人也看到了,那原本用来通风排气的窗户大开,雨丝正飘入窗内,吹进来的风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扇在他们脸上。
窗子边缘,还有着慌不择路蹭上去的脚印,格外明显。
“追,追出去!”
最开始踢蜡油的人环顾四周,也看到了被菲利普摆在架子上的作品。
恍然间,那摆在上面的好像是他们。
男人看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脸皮抽动着,彻底变成恶鬼,
“留几个人在这架起火,把这些都融了。等我们抓住那家伙的妹妹,就把她摁在烧开的蜡里,做成一尊蜡像送给她哥!”
……
玛丽安没有胃口,所以面对姐姐送过来的饭,她选择无视。
“吃点吧。”
已经吃过饭的姐姐半蹲下来,凑在玛丽安耳边低声道,
“你吃饱了,我放你走。”
“姐,你又想骗我什么?你不是已经被母亲说服了吗?”玛丽安麻木看着她,眼神宛如一滩死水。
她甚至往后缩了缩,拒绝交流的意思很明显。
姐姐的唇在抖,抖得格外剧烈。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嗓子好像在泣血般抽噎——
“刚刚在桌上,我问妈妈要为你找哪位医生来做手术。”
“结果她看都没看我,说就用土法子。”
土法子,是指在完全不依靠医生和任何医疗帮助的情况下堕胎的法子。
其具体的操作,就是用拳头猛击腹部,直到胎儿掉落。当然,土法子的风险也很大,如果捶打过度,掉落的可能就不只是胎儿。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结果她真的叫弟弟去请铁匠了。”
姐姐骗不了自己了,她摇晃着心若死灰的玛丽安,哭道:“玛丽安,姐姐可以接受一切,但不能接受你被这样对待啊。”
“你快走吧,走吧。姐姐再也不要求你回家了,离我们远远的。”
她爬起来,像小时候一样给玛丽安喂饭,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如果不是她要用土法子打掉你的孩子,我会支持她做任何决定。”
“我终于认清了,妈妈其实不爱我们。”
抖着手给玛丽安喂完饭,姐姐抹泪道:“我去拖着妈妈,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