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
只见那周狂满脸络腮胡,目露凶光,手持一柄大刀,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前来的辛允高声喝道,“小娃娃,那朝廷究竟给了你何种好处,竟让你这般不知死活地前来送死?莫不是许了你高官厚禄,还是赏赐了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哼,若是为了钱财,你倒不如投了我这山寨,我周某在此保证,定让你一生荣华富贵,绝不比那朝廷给予的差!”
“周叔,”
辛允不慌不忙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坚毅的面庞,“是我啊。”
周狂闻言,定睛朝着辛允仔细观察。
待看清眼前之人果真是自己熟悉之人后,他将手中大刀往地上一丢,‘哐当’一声,大刀落地。
“沐霖?!”
周狂迅速翻身下马,大步朝着辛允奔了过去,“真的是你!”
跑到近前。
他伸出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拍了拍辛允肩膀,但那欣喜的笑容陡然间便收了回去,忍不住埋怨,“怎么黑了这么多啊?还瘦成这副模样,是不是朝廷的人虐待你了?”
辛允全然没了往昔模样。
一想到这儿,周狂只觉一股怒火烧得他胸腔都滚烫。
遥想在白虎阁时,他是何等珍视辛允,生怕这孩子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只要自己一得空,便会想尽办法去逗辛允开心,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再看看现在,自己曾经捧在掌心、悉心爱护的人变成这副模样,他怎能不气?
周狂越想越气,指向邱三等人,扯着嗓子怒吼,“老匹夫!你有本事过来,再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今日非得跟你讨个说法不可!”
辛允一把拉住周狂那高高举起、怒指邱三等人的手,“周叔,我这次过来,是有要事要跟你商量。”
周狂正满心怒火,打算冲上去与邱三等人拼个高下,听到辛允这话,愣了一下,不过旋即咧嘴一笑,拍着胸脯说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让你周叔我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对吧?放心,这点事儿包在你周叔身上,我现在就冲过去收拾他们!”
说罢,作势又要往前冲。
辛允见周狂误会了自己的来意,急忙用力拽住他,“不是的周叔,我今日过来,是为劝降一事。”
“……劝降?”
周狂嘴巴张得老大,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周叔,我知你为人绝非那等劫掠百姓、滥杀无辜之辈,但朝廷诏令上,却写你肆意残害周边百姓。周叔,只要您肯率寨中弟兄归降,主动接受朝廷安置,这些谣言自会不攻自破。”
“你一心向着朝廷,莫非……”
话刚说一半,周狂大喊,“快躲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疾冲向辛允,狠狠将辛允推开。
就在这时。
一支羽箭‘嗖’地从辛允身后射来,贴着辛允的脸颊一掠而过。
辛允扭头看向放箭之人,竟是廖建元。
“辛允以身诱敌,当立头功!放箭!”
随着廖建元这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羽箭好似倾盆大雨一般,朝着辛允和周狂的方向疾射而去。
毫无防备的两人,手中空空如也,面对这遮天蔽日的箭雨,虽奋力腾挪闪躲,勉强避开了起初几支夺命羽箭,但随着箭势愈发密集,局势愈发危急,难以招架。
周狂看着不断逼近的羽箭,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辛允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于是——
他用自己的身躯当作盾牌,为辛允挡住所有的箭矢。
一支支羽箭无情地射在周狂的背上,他却始终没有挪动分毫,辛允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周叔……”
寨中的弟兄们见廖建元一众人毫突然放箭,顿时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
“无耻之徒!行这等背后偷袭之事,简直是小人行径!”
“卑鄙啊!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对决,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们这群腌臜货,必遭天谴!”
……
……
……
周狂明白自己占山为王,终有一日会与朝廷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因而在此次出寨前,他便交代寨中弟兄,自己出寨后,不论遭遇何种变故,生死与否,这寨门,绝不能开。
廖建元见周狂后背已然插满数支羽箭,身形摇摇欲坠,料定他命不久矣,缓缓举起手,半空中停住,随后冷冷下令,“杀人,可换赏!”
得了令的将士们,收起弓箭,手持长矛,朝着寨门疯狂冲去,而辛允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周狂气息微弱,嘴角渗出血丝,却还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说道,“……沐霖,周叔这双手太笨,那草兔子编了那么多次,到死都没学会编得像你喜欢的那般精巧……”
辛允初入白虎阁时,带来了一只活泼机灵的兔子,可这兔子太过精明,趁人不备,从半掩的门溜了出去。
说来也巧。
当日周狂手下在山林中捕获了一只野兔,没承想竟与辛允跑丢的那只极为相似,便当作野味呈给了周狂。
他哪里知晓其中曲折,只当是寻常加餐,吩咐人架上火堆,将兔子烤了。
后来才惊觉闯了祸。
为弥补过错,周狂赶忙上街,一口气买了好几只兔子,到辛允面前赔罪,可辛允对这些新兔子并不买账,依旧闷闷不乐。
又四处打听,听闻编草兔能哄人开心,便特意跑去跟手艺精湛的老艺人学习,他那双常年舞刀弄棒的大手,摆弄起纤细的草茎,别提多笨拙了,不是编得歪七扭八,就是散了架,但他铁了心要哄好辛允,不厌其烦地反复尝试。
终于,一只勉强能看出兔子模样的草编兔成了。
周狂拿着它,跑到辛允面前,一本正经地哄骗说,她的那只兔子,就附身在这草编兔子上,辛允瞧着那模样怪异的草编兔,边笑边打趣,说是四不像。
过往的欢声笑语,如今竟落得这般生死相隔的境地。
辛允泪水决堤,不断摇头,满是自责,“……周叔不笨,都是沐霖的错。要是我当初没有执意投军、急着立功,也不会害得周叔……”
她已泣不成声。
周狂闭上了眼睛,他心中没有痛苦,只有释然。
此时。
廖建元骑着马,马蹄声哒哒作响,从跪地的辛允与已然气绝的周狂身旁路过。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与冷漠,看向辛允,“无需太过悲伤,若他今日不死,那死的可就是你了。从大局来看,他的死,值了。”
若传出辛允与周狂交情匪浅,应以正定会以此为把柄,大做文章,唯有让周狂死,才能将这诱敌的首功记在辛允头上,进一步确保辛允在军中的地位。
而他之所以果断下令放箭,便是精准拿捏住了周狂对辛允的袒护之心,笃定一旦箭雨袭来,周狂定会护住辛允。
事实,也正如廖建元所想。
辛允听了廖建元的话,恍然大悟。
若朝廷仅仅意在收服这群山匪,本无需动用精锐的骑兵队,骑兵队行动迅猛、冲击力强,更适合进行大规模厮杀,对于剿灭山寨这类据守险要之地的势力,并非最佳选择。
然而,此番却特意派遣了骑兵队,还让以强硬狠辣着称的邱三前来剿匪,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显然,朝廷此番并非抱着招抚的态度,而是铁了心要踏平山寨。
此刻。
山寨已然沦为人间炼狱,哀嚎四起,血水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