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天雷,从我头顶劈下。
再劈下。
我脑子嗡嗡的。
这熟悉的对白,这熟悉的腔调。
我脖子往后一仰,险些摔倒,一双手及时将我捞住,让我稳稳当当坐在凳子上。
“你,你。”
你这个白切黑。
完犊子了,这下轮到我结巴了。
我正纳闷呢,巨贾人家怎么会养出一个傻白甜?
虎狼窝里长大的,只能是狡猾多端的狐狸。
齐小公子笑了,他眉眼弯弯,颇有些人畜无害的味道。
这种感觉,仿佛像是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猫,跑过来蹭了蹭我的掌心,掌心上的软肉痒痒的,等我低头一瞧,哪里是猫,分明是一头茹毛饮血的狮子。
“吓到你了,沈妹妹?”
一时间,我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你正常点,齐小三。”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还是,打一开始清楚我的身份?”
“那倒也没有。”
齐小公子告诉我:
“赵家宴会那日,你把我打了一顿,从那时候起我就派人调查,沈大小姐是什么来头?在江南没听过这号人,敢这样胡作非为,结果,一调查才清楚,沈家大小姐失踪了整整8年,这8年你藏于市井,行事不拘一格。”
“后来几次接触,总觉得你有些眼熟,沈妹妹,你这厚颜无耻的模样,颇似我儿时认识的一位故人。那小丫头敢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南风馆来找人,趁着我洗澡的功夫,用一把弓弩挟持我。”
“你挟持我后,书宴便察觉房内不对劲了,原本想让掌柜的把你捉起来,好好盘问下你跟那个名叫长安的小官,究竟什么关系,是我下令放你离开的。”
说罢,齐小公子起身,取出一本书,这本书的夹层里恰好放着那一株折断的花朵。
花朵早已风干,像是一只枯叶蝶,藏在书本缝隙里。
齐小公子修长的手,慢慢捻拢这薄薄的花瓣,片刻,放在鼻端嗅了嗅。
他抬起眼皮,瞧着我笑得越发肆意:
“我现在倒是好奇,你跟那长安,那一直死死咬着我们齐家不肯松口的冯氏,究竟是何关系。”
“沈妹妹,好歹我们就快要成亲了,你得给我一句实话。”
大意了,大意了。
我腹部开始有些疼痛。
嘴唇微微发白。
自打认识这齐小公子以来,他留给的印象,一向是腼腆,结巴,偶尔被兄长训斥两句,委屈巴巴地像个狸奴。
我都颇有些哄小孩的负罪感了。
果然,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呸。
“解药给我”。
“齐小公子,既然今日我们把话说开了,那就好好谈谈,长安哥哥被救走以后,心智受损,大夫说他是中了剧毒,除非拿到解药,否则心智宛如儿童,记忆全失。”
“刚才我提起齐家最近面临官司,你丝毫不怵,笃定你哥哥能解决,想来,你们齐家擅长威逼利诱那一套,新任的知府不好对付,你们能动的只有原告,收买是最简单的方式。”
“他们一旦撤了官司,这火没烧起来就灭了,唯一难对付的便是冯氏这根硬骨头,这祖孙简直软硬不吃,对吗?想必你们齐家,在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如此,我坦白告诉你,解药给我,这件事就还有回转余地。”
……。
齐小公子淡淡一笑。
明明这笑容,乍一看去也算明媚,可自从他掉马甲后,总觉得他和他哥哥一样,笑容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沈妹妹,解药我倒是有,但,现在不能给你。”
“等你我完婚后吧。”
“你既唤那位长安一句哥哥,待那时,他也算我半个大舅,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我额头开始冒汗。
倒不是被这丫的气的,而是被葵水折腾的。
一只手按住小腹,让丫鬟给倒一杯热水。
趁等热水期间。
我冷笑着盯着他的脸,那志在必得的神色,太欠揍了:
“所以,你今日是来威胁我的?”
齐小公子脸色旋即一变,委屈巴巴:
“不,沈妹妹,我今日是来刨心明志的,你看哈,我们两家是世交关系,你爹爹和兄长向来和我哥哥交好。”
“你小时候闯入南风馆找人,偏偏找到我房间,是不是证明我们很有缘?”
“那时候就认识了,我们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对吧。”
待说完前半段话,齐小公子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露出几分锋芒:
“沈妹妹,你打出生开始,便是高门贵女,我们才是一类人,你何苦跟那群蝼蚁搅合在一起”。
他口中的蝼蚁,是指长安哥哥。
冯氏和长安,一心咬死齐家,这二人不松口,这桩案子撤不下去,只要欧阳师兄不似前头几位知府尸位素餐的话,就像是点燃炮仗的一根引线。
齐家根本经不起查。
只是要调查多深,挖得多狠。
全凭上头那群人说了算。
看文先生和李公公身后之人的斗法。
听齐小三口里冒出“蝼蚁”二字,我颇有些刺心。
蝼蚁吗?可我曾经也是他口中的蝼蚁。
见我拧着眉不开口,齐小三体贴地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将热水递给我。
又转身吩咐丫鬟,取来一只汤婆子给我捂着。
丫鬟抿着嘴,憋着笑。
连连应下,旁人眼里,这位齐小公子是一位极得体,极体面的未婚夫婿,果真处处周到细致,对沈大小姐巴心巴肝的照顾。
只有我清楚,这只小狐狸是彻底撕下伪装了。
我挑眉一笑,颇有些无赖模样:
“你知道吗?我生平最恨被人威胁。”
“刚才你这番话,实则有个漏洞,若你手中真的有解药,何苦拖到婚后才给我?”
“齐小公子,几年前我就知道,长安是被某位权贵看上了,被骗进南风馆的,这位权贵没能得到长安反到将他毒傻了,会不会是,他不小心偷听到你们某个秘密了?”
我注意到,此刻,齐小公子极力掩饰表情,可眼神骗不了人。
我猜中了。
于是继续道:
“几年前,你们就想杀人灭口,可惜长安被人救回来了。”
“所以,齐小公子,哪怕你真的给我解药,我也不敢用,我怕所谓解药,才是穿肠毒药,借我之手,杀人灭口。”
齐小公子脸色绷不住了,变得有些难看。
原本他打算威胁我,结果被反将一军。
我笑眯眯,继续道:
“齐小三,正如你所言,我本来和长安他们本就没有多深厚的情谊,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我可是堂堂沈家大小姐,我们才是同类。”
“所以,你得为你今日这番威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