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康宁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向着身旁的几个儿子倾泻而出。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位或已成年、或尚稚嫩的儿子,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烈焰竟莫名熄灭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他的儿子们,在那片残酷如地狱、被鲜血浸染的战场上,无助地被命运的巨轮碾压,生命之火在无情的风暴中摇曳、熄灭。
这念头如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上划过,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泪水,不经意间滑落,浑浊而沉重,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承载着无尽的哀伤与绝望。
郝康宁的身体开始颤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将他牢牢束缚。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与无助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老爷!”
“城主大人,您可一定要挺住啊!”
郝康宁的身旁,手下与家眷们目睹他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心中顿时如焚,焦急万分。
他们深怕这位冬临城的支柱,在此危急关头轰然倒塌。
“老爷,您可得振作起来!为了孩子们,您得想想办法呀!”
郝康宁的正室与几位妾室纷纷跪在他的面前,泪光闪烁,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求。
她们期盼着他能重新站起,为孩子们寻得一线生机。
周围,一众县令与百姓也相继跪倒,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唉,城主大人啊,我那稚子方才五岁,如何能经受战场的厮杀啊!”
一位妇人声泪俱下,双膝跪地,双手紧紧交握,眼中满是绝望的哀求。
“城主大人,家中老父已届耄耋之年,八十八岁高龄,如何能踏上那血腥的战场?”
又一人颤声哭诉,身边老态龙钟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显得格外凄凉。
城门口,哭喊声此起彼伏,众人皆跪伏于地,向这位一城之主,他们的父母官,投去无助而恳切的目光。
郝康宁心如刀绞,他深知自己此刻无能为力,连亲生骨肉都难以保全,又何谈庇护他人的双亲?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仿佛周身力气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
就在这意识模糊之际,一抹即将消逝于天际的身影跃入他的眼帘——那是裴清的车队,渐行渐远,如同最后的希望之光,却又遥不可及。
或许,在那绝望的深渊边缘,裴清便是他唯一的救赎之光!
这般念头一闪,他强忍着周身的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动作虽显笨拙,却坚定无比。
在四周人等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毫不迟疑地跃上了一匹雄壮的战马,手中马鞭猛然挥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驾!驾!驾!”
那些跪倒在地的人们,还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只见郝康宁已如离弦之箭,策马狂奔,直指裴清所在的方向。
一时间,众人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神色间满是迷茫与不解。
直到一声呼喊,如同破晓的曙光,划破了这沉闷的空气:
“对,少将军或许真有办法!”
这话语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唤醒了众人心中那即将熄灭的希望之火。他们纷纷从悲痛中挣脱而出,眼眸中重新焕发出了坚定的光芒。
毕竟,他们先前那般费尽心机地巴结裴清,无非是想在裴大人跟前混个眼熟,只盼有朝一日能得他青眼有加,关键时刻拉他们一把。
哪怕是裴清随口的一句提携,也足以令他们的境遇天差地别,焕然一新。
“快!速速备马!”
这十几位县令家中,哪个没有几个争气的儿郎。
此刻恍若溺水之人突见浮木,纷纷急令下人备好坐骑,自己也顾不得许多,衣冠不整便一跃而上,策马扬鞭,朝着郝康宁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心急如焚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表堂堂,只盼能赶上那一线生机。
他们心中明镜似的清楚,这道命令出自女帝之口,其分量之重,无人敢于轻视。
即便裴清身为女帝的未婚夫婿,又是裴府备受瞩目的少将军,其言辞之力,也难以撼动女帝一言既出的皇命。
他或许能在暗处施展手段,为寥寥数人求得战场之外的庇护,但要让女帝撤回成命,却是万难之事。
因此,众人心中皆是焦急万分,生怕自己稍一迟疑,那珍贵的豁免名额便被前头的人捷足先登。
他们深知,在这皇命之下,每一刻的犹豫都可能是生与死的分界。
而裴清,却仿佛置身于这纷扰之外,于晨光微露中,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缓缓驶向未知的前方。
阳光温柔地洒在辚辚行进的马车上,裴清悠然自得地坐于车内,仿佛外界的风云变幻皆与他无关。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裴清身后响起,伴随着一名探子的低语,如同寒风中的一缕不安:
“禀报少爷,郝康宁一行于城门口,对一名形似传令官的人影屈膝而跪,待那人宣读圣旨完毕离去,他们仍旧长跪不起,情形颇为蹊跷,个中缘由不明。”
裴清闻此消息,心头不由笼上一层阴霾,预感不祥。
然而,裴清深知,此等琐事非其职责所系,唯有强压下心中波澜,令队伍继续踏上了征途。
未几,一旁的杨成忽地对着裴清汇报道:
“少爷,那郝城主似乎策马疾驰而来。”
言罢,他轻轻侧首,目光掠向队伍蜿蜒的尾部,复又言道:
“少爷,瞧那诸位县令似乎也紧追不舍,是否需要我等遣人前去阻拦?”
裴清满心狐疑,不由自主地自马车窗棂间探出身形,眸光穿透了随行的亲卫,向后方眺望。
亲卫们见状,纷纷调整站位,为裴清让出一条清晰的视线通道。
果不其然,正如杨成所言,郝康宁正不遗余力地挥舞着马鞭,驱策坐骑,疾驰而来,身影愈发清晰。
而在他那急促的背影之后,一众县令亦策马紧随,未曾有片刻迟疑。
“无需阻拦,”裴清淡淡吐字,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且让他们来吧。”
裴清心知肚明,此刻对方紧追不舍,必有要事相求。
无奈之下,他暗自思量,既然有意与对方交好,姑且先听听他们的来意。
若力所能及,伸出援手亦是无妨;倘若爱莫能助,便寻个由头,暂且搪塞过去便是。
杨成闻言,亦是颔首应道:“遵命,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