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1963年5月4日夜
香港
吃完饭,陈明远要立即赶去码头回澳门,临出门时,陈明远转过头对田之雄说:“你有没有设法与总部联系,告诉你现在的情况?”
田之雄答道:“从台北出发前,局里告诉我一个掩护单位的通讯地址,用于紧急情况时与总部的联络,田佩瑜也知道这个通讯地址。昨天我让田佩瑜以我们两人的名义发了封电报过去。”
陈明远立刻说:“你单独再发一封过去,就说仍在坚持工作,并与澳门公司有联系,他们会立刻联系我,剩下的情况我来解释,这对你有帮助。”
“可是……按照纪律,我是不能与澳门站发生横向联系的啊?”田之雄疑惑地说了句。
“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沈岳不是要你把物色的人选交给我审查吗?”
“对对对!”田之雄顷刻间明白了陈明远的用心。
与陈明远分手后,他找了间很偏僻的邮电所,给总部规定的那个通讯地址发了封电报:“债主上门,公司困难,仍独自维持,已与澳门公司联系。清泉。”随即叫了辆的士来到太平山脚下。
早年在东江纵队当交通员的时候,每当在香港完成了任务后,他就喜欢爬到太平山顶来,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享受着完成任务后的短暂喜悦。这么多年了,山下的景致变多了,他爬上山,坐在以前喜欢坐的老地方久久思索,直到山下呈现满城绚烂的灯火。他既享受着完成重大任务所带来的欣愉,又苦恼于没有得到上级明确的指示;同时,昨晚红姐的一番心声吐露,让他觉得再回红姐那里暂住,互相难免有些尴尬。他感觉自己就象只离群的孤雁,刚刚经受了大风雨的洗礼,却仍然要孤独地奋力飞翔。
他决定按照昨晚思考的结果,今晚去找一趟陈伯,一方面探寻一下上级有没有最新的指示,另一方面,想看看陈伯能否给他找个临时住处,让他能熬过这段时间。
天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从山道望下去,港岛的璀璨夜景变得迷蒙一片,恰似他现在的处境,目标模模糊糊却又真真切切的就在前方,想要抵达却要跋涉漫长弯曲的山路,一个人的旅途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孤独感。他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下雨了,陈伯可能会早收摊,他希望在街口能遇到回家的陈伯。
雨早就不下了,他在陈伯家的街口守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陈伯和他那辆三轮车的出现。怕引人注意,他在街对面一间简陋的小食铺里要了两碗云吞,慢慢吃着,眼睛不时盯着陈伯家附近的情形。
终于,在第二碗云吞快吃完时,他看见了陈伯骑着三轮出现在对面的骑楼下,他一面与老街坊打着招呼,一面动作缓慢地下车、推车。田之雄急忙结了帐,向街对面走去。
陈伯正吃力地推着车过路边的水沟,突然觉得车子一轻,扭过头看见正帮他推车的田之雄,如释重负的笑容立刻浮现在他疲惫的脸庞。
“是你啊?罗先生!好几天没见你了,我在嘉咸街那边一直等你。”
田之雄歉疚地说:“我看今天下雨了,以为陈伯你会早点收摊,没想到让您老在雨里等我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陈伯忙说:“没事没事,我身体好着呢。罗先生上楼喝杯热茶吧。”
田之雄本想简单问问陈伯就走,可街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又不忍拂陈伯的好意,便说:“谢谢老伯,我帮您推车吧。”随手接过车把推进一旁的巷子。
进了屋,陈伯倒了两杯茶坐定,关切地低声问道:“罗生还好吧,好几天都没来吃鱼蛋粉了。”
田之雄含糊其辞说:“这几天有点事,我可能不能回嘉咸街住了。”
陈伯忧心地说:“昨天下午有一辆车停在你和你朋友的楼下,有几个鬼佬上去了,待了好一会儿才走的。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情了呢。”
田之雄心里明白,那一定是港英警察获知了莫之英的住处去搜查了,至于他的住处是否也被搜查他不得而知,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的住处他出门前已经处理过了,警察找不到什么线索的。
他笑了笑宽慰道:“陈伯,我挺好的,只是一直没有上级的明确指示,有些不踏实。您这里没有转给我的东西吗?”
陈伯严肃地摇摇头,又问:“你现在住哪里?安全吗?”
田之雄:“住在九龙一个朋友那里,安全倒是安全,只是不能住太久。陈伯,您方不方便帮我找个住处,临时的,大约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
陈伯想了想,说:“楼下开杂货铺哑巴的房子是我租给他的,除了铺面里面有两间房,哑巴孤身一人,是老街坊,人很老实,我让他腾一间给你住吧,少给他算点租金就行。”
田之雄想起刚来这里时还向哑巴问过路的,觉得周边环境作为临时隐身的地方还算理想,便一口答应:“那就太感谢陈伯了。”
陈伯一脸庄重:“罗生做什么这么客气,能为你们出点力,我心里很得意的,要不是阿秀大了,我还想请罗生到家里来住呢,就像当年掩护老郭一样……”说着老人眼里流露出憧憬的神色。
“阿秀呢?”
“上夜校还没回来呢。”说到女儿,陈伯眼里又换成了宠溺的眼神,“她上次还问起你呢,说那个罗大哥怎么不来咱们家了,她还满挂念你的呢。”
田之雄涨红着脸对着语带深意的陈伯抱歉说:“这两天事情多,我又忘了给阿秀带礼物了。”
陈伯哈哈大笑,“你明天就搬过来吧,人来就行,可千万别买什么礼物。”
田之雄一口喝干杯里的茶水,站起身,“陈伯,我不能待太久,明天下午我就过来。”
“好,我跟你一起下楼,去跟哑巴说一声。”
田之雄拎着在哑巴的店里买的两盒安吉白茶,赶上最后一班船,很晚才回到红姐的住处,红姐已经从酒吧回来了。与以前的风骚妩媚相比,红姐好像换了个人。她刚冲完凉,仍旧穿着那套素雅的睡衣,却举止庄重一脸客气,这反倒让田之雄感到尴尬和不自在。见他回来,红姐淡淡地寒暄了几句,便回里屋睡下了
一觉醒来,红姐已经出门了。茶几上摆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碟肠粉,显然是红姐特意给他下楼买的早餐。
田之雄冲完凉,吃过早餐,拿过纸笔,发了一会儿愣,才在纸上写下:“红姐,我走了。少喝点酒,少喝点咖啡,多喝点茶吧。打扰你了。”想了想,又把最后四个字涂掉,用茶叶盒压着,端端正正放在茶几上,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