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远扬跟郑写意一出王府大门,就带着她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果然是早有准备。
在夜色弥漫,静谧成一片的大街上,哒哒哒奔跑的马车声,显得更加响亮。
郑写意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一脸讨好表情的崔远扬,他说是要恕罪,但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镇南侯崔远扬,可从未讨好过谁。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崔远扬笑了笑,“必不会叫郡主失望。”
崔远扬说着忽然靠近郑写意,在她闪过一丝防备的眼神中,伸手将她身上的裘衣理了理,说道:“不过距离我们要去的目的地,还有好一段路程,郡主若是困倦,不如在车里休息一番。到了我再叫你。”
郑写意倒是想,可睡意正浓的时候被叫醒,除了起床气,哪里还有什么瞌睡,便没好气道:“多谢侯爷关心,可我这人有个毛病,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吵醒,就睡不着了。”
崔远扬当做自己没听懂,微微一笑道:“也好,既然郡主睡不着,不如欣赏下皇城夜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崔远扬边说边把车帘撩开了,月色一下自己就照射了进来,如水月华,弥漫天地,映衬得车里的烛火之光瞬间没了颜色。
郑写意其实也有点好奇这里的夜景,便顺势看了出去。
月色照耀下,皇城内的建筑纤毫毕现,房屋瓦舍,雕梁围栏,甚至就连车轮下碾过的菜叶子是青的还是黄的,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就没然后了。
这些就是别有一番的全部夜景了。
郑写意甚至能听到一群乌鸦从马车头上盘旋着飞了过去。
这里虽然没有严苛的宵禁,但也没有热闹的夜市和人群,并且因为已到深夜,甚至连个路人都没有,光看个街道,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郑写意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郡主觉得这景色如何?”
“清静。”郑写意随口回答。不然呢,还能如何?
“是啊,清静。”崔远扬靠在了窗户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上去放松了下来,慨叹道,“这样的清静,能让人平静下来。”
郑写意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此刻她与崔远扬的距离这样近,近到她可以看到崔远扬长长睫毛的扇动,他感受到了平静,不是假的。
可不对啊,郑写意微微蹙起眉头,书里明明说崔远扬喜欢热闹,厌憎安静。因为崔家原本也是个热闹的世家大族,可崔远扬的父兄亲人尽皆战死后,崔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从那以后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他的生辰,崔家也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崔远扬开始憎恶冷冷清清,最恨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地方,甚至就连睡觉,都要找一群人在房中伺候,就算这些伺候的人什么也不做,但也得在他的屋子里待着。
可现在竟然跟她说什么?清静?
“郡主怎地用这般眼光看着我?”
崔远扬不是傻子,更不是死人,自然很快察觉到郑写意毫不掩饰的怀疑目光。
“之前侯爷说我像是被夺了舍,可依我看,侯爷才像是被夺舍的那个人。”郑写意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而是坦然与崔远扬的眼神相接,眸中溢满怀疑。面对一个怀疑自己的人,一味逃避并不是最好方法,正面突破才是。而现在,崔远扬把她反击的机会,双手奉上了。
“郡主说笑了,这世上哪有夺舍这种荒谬之事。”
崔远扬脸上淡淡的微笑扩大了,似乎在笑郑写意的这个玩笑话。
“是啊,这世上根本没有夺舍,所以希望侯爷,也不要在同我开这种无稽之谈的玩笑了。”
郑写意趁机说道。
“若这是郡主所愿,远扬自当遵从。”
崔远扬的笑意一点没变,郑写意却从他闪动着隐隐月华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那仿若闪电般,快速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是,错愕。
“既然崔侯喜欢这般夜色,那就请尽情欣赏吧。”郑写意说完就调整好了姿势,躺到了旁边的软垫上,“我忽然感到困意来袭,就照崔侯爷先前所言,先睡会儿了。”
郑写意拉起了裘衣厚重的大帽子,将自己的头和脸都包裹了进去,摆出了不被人打扰的睡觉姿势,却悄悄留下了一丝隙缝,可以从中窥伺外面的景象,可以让她随时观察崔远扬的一举一动。
崔远扬见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粽子的郑写意,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哪有人睡觉把自己包成这样的,她就不怕呼吸不畅么?
崔远扬放下了车帘,替她整理了一下脚下的裘衣,让她能够睡得更舒服。整理好之后,他坐在马车另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柔和。
崔远扬的目光柔和,只是这柔和的目光,看得裘衣里面郑写意汗毛直竖。
这家伙什么意思?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该不会是发现她根本没睡,而是在偷偷观察吧?这警戒心也太强了。
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
郑写意觉得自己要爆炸了,这裘衣也太厚了,她把自己裹起来,好热啊,她的脸好烫,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算了算了,观察这种事,以后再来吧。
在裘衣的热度下,郑写意彻底放弃了。她翻了个身,顺势把裘衣从自己脸上扯开了,背对着崔远扬,大口大口的喘了好几口气,终于缓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裘衣闷了一会儿,缺氧了,一喘匀气的郑写意只感觉一阵困意袭来,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意识渐渐抽离,她睡着了。
听到郑写意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崔远扬蓦地笑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凑近她,动作轻柔地将她捂着脸的帽子再往外扯了一点,完全露出了她的口鼻,让她能顺畅呼吸。
看着郑写意毫无防备的睡脸,崔远扬不由觉得好笑,她比他想象得坚持时间更久一些,看来也是对自己生疑了呢。
崔远扬轻柔地理了理她的帽子和发丝,而这个疑,是自己放任她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