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巧之离开店铺后,黄朝奉只站在门口挥手相送。
柳管家担心常巧之不快,解释道:“黄朝奉很守规矩,从不擅离店铺。”
“为啥?他就是掌柜,谁还敢拘着他走动?”
柳管家笑笑,“他从小就是学徒了,按照行规,但凡离店出门,身上的衣物、行李都得全部脱下检查,以防夹带偷盗,他也已经习惯了。”
这么惨的吗?常巧之突然有些理解他为何对老鼠如此上心了,不仅仅是因为供奉的行业神吧,也许是在当铺待久了,养着老鼠当宠物呢。
常巧之感叹了一番,突地偏着头揪着柳管家的衣领道:“好你个柳管家,很不老实啊,当铺那么赚钱你还瞒着?说,还有什么铺子没查?”
柳管家苦着脸道:“当铺虽然来钱,但还得往其他铺子补贴银子呢。”
“你是说红满天?”常巧之放心道:“那能补贴多少,以后改成火锅店,说不定还能大赚呢。”
柳管家讨好地笑笑,“常姑娘,一个酒楼哪能亏多少,真正要贴的大头是马帮。”
对了,常巧之想起以前还借用过他们的骡子呢,她赶紧给柳管家抚平衣领,笑道:“马帮好啊,不过柳管家还真会说笑,我就是靠马帮发家的呢,怎么会亏呢?”
柳管家叹气,“常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马帮运的是茶叶等紧俏货,而柳家运的是生药、粮食之类,平来利就不高,遇到些意外就得亏本。”
“没关系啊,利不高就不干了,我最近生意好,正缺马和骡子呢。”常巧之的汉城生意还挺不错,主要是因为汉城受灾太严重,啥东西都缺。
不仅商号需要靠马帮送货,就连新任的潘知府都雇用马帮往里运救济粮呢,而且据李杰透露,日后就连税银也会委托常记商号承运。
这不巧了嘛,正瞌睡着呢,天上就掉下来这么一支马帮。
柳管家面有难色,“可能不行,柳家的马帮走的是京城和江南一带,马不一样呢。”
常巧之的马帮主要是骡子,还有一部分是适合山地行走的矮马,而柳家的马帮其实严格来说是马队,都是搞长途运输的,都是跑得比较快的驽马。
常巧之深感惋惜,那些马就不适合在山区跑了,身形太高大,容易马失前蹄,“可惜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怎么会亏的?”哪有那么多意外呢。
说到这个问题,柳管家悠悠叹道:“哪里都不太平啊,以前马队还能赚点钱,可是后来流民益多,咱们的货被抢了几次,还伤了好些护卫,折了本钱不说,还要另赔药钱。”
“这会儿马帮在哪儿呢?我去瞧瞧。”
“也是奇怪了,按理他们应该早从京城回来了。”
……
两个月前,京畿地区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蝗灾,本该即将成熟的冬小麦全被啃食殆尽,就连树叶、青草亦在蝗灾中不保,入目所见竟无一丝绿色。
没了收成的灾民,眼见今年无望,为了求生俱都携家带口赶往京城,寄希望于城中开仓放粮。
可京城乃天子脚下,岂容许流民进城,护卫京城的将士将流民驱离返乡,此时一碗清粥的价格已经高达四两,流民无粮可食,与士兵频起冲突。
而此时一支插着“柳”字旗的马队被流民围住,他们想驱马快速逃离,却被一伙贼人用绊马索拦下,马夫和护卫等人与马一同被甩飞了出去。
贼人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举枪、拿刀将马群戳死,而后众人就像饿狼一样,扑在嘶鸣的马身上快速地割下一大块肉。
“头儿,别管了,咱们赶紧回广城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众马夫拉住柳队长。
柳队长捶地,“这可怎么办,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业就这么没了,我怎么跟老爷交待啊。”
“时也,命也,柳大官人不会怪你的。”一群人扶着柳队长赶紧离开这吃人的地方,如今没了代步工具,他们不得不拖重的双腿,步行返回广城。
……
时间过得很快,落叶时节,城中的红满天终于重新开门营业,这次一改以前的高端路线,而是整起了火锅。
有别于一般的大锅炖,这家火锅店创新地运用了铜锅炉,就连各种牛羊肉也用冰冻住后,用刨子刨成了薄片,涮一涮沾上酱料就能开吃。
广城的中产人士挺多,他们自恃身份很少去苍蝇馆子吃饭,又受荷包所限,也不常去食为天这样高档的酒楼,于是红满天成了他们最爱去的地方。
一群人吃吃聊聊,边涮边吃,再时不时地再咂上一口白酒,本来锅底就辣,酒也辣,没一会儿人人就红光满面,大呼过瘾。
火锅店的创意是常巧之提出来的,开业这几天她也来视察营业情况,见状很满意,“不错啊,看起来有得赚。”
掌柜的兴奋地直扒拉算盘,“不止是赚,而是大赚特赚,除了多费一些炭火,其他工序都不需要太多人,比做酒楼简单多了,关键还能多卖酒水。”
小二一改之前无聊颓废的精神状态,甩着白布巾在门口高声揽客,“老少爷们嘿,本店新推出的火锅,又香又辣,过来尝一尝哈。”
一个很残酷的真相,就算广城遭了灾,但城内的有钱人还是不少,他们在热气盈绕的火锅店内觥筹交错,而城外饥民还在排队等待着那碗越来越稀的清粥。
贫富差距的日益加剧,使得整个社会已经有了一丝相互敌视的味道。
常巧之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转头一看,却是几位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恶狠狠且贪婪地看着店里的客人高兴地用餐。
掌柜见状,小心地问道:“要不要我让跑堂的赶他们走?”
常巧之摇摇头,“不用,你在咱们店后面,整一些干净的桶,客人吃剩下的菜都倒进去。”
“那不就泔水吗?咱们一直都是这样啊。”掌柜做餐饮这一行久了,在酒楼后面倒泔水都是惯例了,常有人来收,然后转卖给城外养猪户。
常巧之现在是有钱了,但她明白,有时候穷人只需一口吃的就能活命,“不是泔水,稍微整干净点,干湿分离弄好,有时候咱们做事不能做太绝,得给人一条生路。”哪怕这条生路也不好。
掌柜点点头,“行,以后咱们卖不完的饭菜,就放到酒楼后面的篮子里。”
常巧之叮嘱道:“你也别跟他们打照面,只说那是倒垃圾的地方,免得有人得了急病,讹上咱们。”
这年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做好事的前提还得好好保护自己,掌柜对此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