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宏,龙甲三年生人,今年三十四岁。”
“龙甲三十五年,因擅占徐员外家的田地而遭到驱逐,又遇妻儿饿死,遂起杀心。”
“你于龙甲三十五年腊月初六夜持刀潜入徐员外家中,杀死徐员外和他的妻妾四人,遭护院逮捕。”
“你此行罪大恶极,先老爷郭秉明判你死刑,秋后执行。”
“是现任苏磬大老爷仁义,念你丧妻丧子、事出有因,遂改判杖刑八十,逐三千里。”
“适逢原阳县举义士以屠魔。”
“你自虑此去三千里,无路可活。于是揭榜应召,入义军,着火药,扮妖魔而入魔窟。”
“是为除魔义士。”
“苏县令念你有功于原阳县,嘱余作文以记之。”
“此去妖魔窟,身披花千树。”
“只待见得魔首时,听得东风来。”
昏暗的地牢里,有烛火明灭不定。
微弱的烛火打在陈平的脸上,映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庞。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拾起面前泛黄的纸张,静等着地牢里微弱的风把纸上的墨迹吹干。
而在他的对面,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坐在阴影里。
烛火照不到他的脸,只留下像猿魔一样雄伟的影子。
“启禀大人。”
他道:“杀死徐老狗的事情,就是我许宏干的。但是陈大人你之后说的那些事……我……”
“我没干过。”
陈平对着灯光仔细检查着这张纸上所书写的事迹,笑道:“许义士,有些事,不看你有没有做过,只看你……”
“想不想做。”
待得他检查完毕,把这张纸重新放回到斑驳的桌面上时,烛光才堪堪穿透了阴影,把许宏的脸照亮。
一张毫无意外的方正的、朴实的脸。
……
“老苏,你说我就是回趟京城的功夫,怎么一转眼,连亲儿子都不认识我了?”
原阳县大老爷苏磬的府邸,设在原阳县的县区之外,立在郊区的一座山崖之上。
流云崖,原本就荒无人烟,再加上地势险峻,现在又在崖顶建了这样一座大宅,真有几分鬼宅的味道。
就在这座鬼宅深处,苏大老爷专属的书房里,有两道人影正在秉烛而谈。
坐在宽大书桌之后的那位,自然就是苏大老爷本人。至于坐在他下手的那一位……
如果黎煊在这里的话,一定能一眼认出,正是母亲祭日那天在山脚下除草的老农。
“我说巡抚大人,你这一走就是整整十五年。十五年时间,你怎么能强求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孩子,还记得你呢?”
苏磬轻轻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他的动作很优雅,优雅的近乎于温吞。
他又笑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老道如陈麟这样的的人物,又怎么会听不出苏磬言语中的暗讽。
他自嘲的一笑:“谁又能想到当年遭歹人陷害,差点死在原阳县的人,还能重新活过来呢?”
昏黄的烛光下,陈麟苍老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听说当年那些人,又在原阳县现了踪迹?”
茶盏极慢的、极轻的从苏磬苍老的手掌中落回梨木桌案上,却还是发出了一声脆响。
沉默蔓延了很长时间。
才听苏老爷又叹道:“现了踪迹,说明他们准备的已经十分充分。这一场仗,可能比想象之中的更加艰难。”
陈麟也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怎么,连大名鼎鼎的龙岩先生也到了怀疑自己的时候了?”
“苏龙岩。”
苏老爷摇摇头:“那都是多久远的称呼了,没想到陈无断你还记得。只是不知道以巡抚大人你现在的功力,能否与郑大长老再过过招?”
陈麟的手霎时凝滞在半空。
他的眼中浮现出些许仇恨的光芒,沉声道:“老匹夫,当年不过是倚仗修为境界,才打得我筋脉尽断。”
“今日我既然重修归来,且已踏足他那个境界,自然要一雪当年之耻。”
狂暴的气息在这个老农的体内涌动,似是一头蛰伏的洪荒猛兽。
苏磬双目一凝。
他知道陈麟既然敢独身前来直面心魔,修为必定是有所突破,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走到这步境地。
难道他不仅寻回了当年的天赋,而且还能更进一步?
“有兄台相助,看来这一盘大棋,我们的胜率又提高了几分。”
苏磬神秘一笑:“不过以下官的推算,这一局真正的胜负,并不在你我身上,甚至不在郑朝月身上。”
“哦?”
陈麟疑惑的望向苏龙岩,“不知道龙岩先生所说的胜负关键,到底系在何人的身上?”
苏磬却不予正面回答:“此时暂且不能言,待得金戈铁马入梦时,兄台自会知晓。”
苏磬卖了个关子,陈麟也不予深究。
如他这样的人物,历经生死涅盘重生,又当上一方之主,对现在的局势自有一番判断。
如果对手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连他和苏龙岩联手都无法战胜的地步,那么苏龙岩口中的「关键人物」又能关键到什么程度?
难不成是当朝宰相亲自前来?
他轻咳一声,又提起他那个未曾相认的儿子,眼中浮现出一抹锐利:“听说六子在我入京的这几年,竟然穷困到卖身葬母的地步了?”
“而且我还听说买下他的那个人,就在苏兄你的衙门任职?”
……
“你还知道回来啊。”
黎煊回家的时候,林青岚正在院里收衣服。她不屑的白了他一眼,继续手中的工作:“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站在院外的男人笑着走进屋里,“今晚不用你做饭了,我在醉香楼给你打包的卤牛肉。”
林青岚展颜一笑。
她今日依旧穿着黎煊的衣服,不过很多地方经过精细的裁剪,变得十分贴身。她把两只长长的袖子挽到肘间,露出如藕般的小臂。
这一双小臂把最后的皂衣从木盆里拿出,使劲拧干水分挂在晾衣绳上,这才把袖子挽下来,迈着极为优雅的步伐走进屋里。
“今天怎么这么开窍?还知道给我买卤牛肉?”
她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一片牛肉,填入嘴中,一边嚼着一边咕哝道:“这是谁家的卤牛肉,还挺好吃。”
黎煊没有动筷子,他端起家中的竹杯,给林大小姐倒了一杯热水,于是落座:“这几日公务繁忙,倒是忘了回家看看。”
“哼……”
林大小姐冷哼一声,“你们男人不回家的借口,都这么低级么?”
“咳咳……”
黎煊赶忙把呛在喉咙里的水吐出来,颇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确实是……公务有些繁忙。”
林青岚才不会信黎煊的鬼话,她的美眸里透出一丝狡黠的光彩:“我看你是让黄八牙追的漫山遍野的跑,没机会回家吧?”
闻言,黎煊憨憨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黄八牙早就死了。”
“什么?”
林青岚的美眸一缩:“是你杀的?”
看着笑而不语的黎大捕头,林青岚终于接受了这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尽管她之前就有心理准备,黄八牙可能不是黎煊的对手,可现在看着面前这人风轻云淡的模样,还是有几分动容。
以黄八牙的狠辣狡诈,即使不敌,也应该有能力自保才是。最不济,拼着鱼死网破,至少也能从炼气境大圆满的修士口中拔下两根牙。
但是……
看着眼前这位黎大捕头的淡定模样,别说是两根牙,就是两根毛恐怕都没伤到。
这还是几日前人人喊打的废物捕头么?
他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念及此,林青岚赶忙端正了姿态,半开玩笑的打探道:“我看黎大捕头,您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这次买了这么多牛肉回来,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
黎煊默默的把水杯放下,抬起头来直视着林大小姐的眼睛:“是有几件事情,想请林大小姐帮忙。”
林青岚心头一跳,含在嘴里的卤牛肉,顿时也不那么香了。
“我就知道。”
她撇撇嘴:“又想要筑基功法是吧?其实本小姐虽然师承除妖师,但手中确实没有多余的功法可以给你,如果你实在想要的话……”
“我想知道猿魔崖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她还没有说完,就对上了黎煊那一双坚毅非常的眼睛。
你这家伙怎么整天就想着如何斩妖除魔,连筑基功法也不关心了?
林青岚发现她现在是愈发的看不透这位原阳县的捕头大人了。
为什么一个横行乡里的恶霸,会一夜之间洗心革面成长为一位斩妖除魔的义士?
为什么这个不学无术的无赖,能在短短几日之内扫平黄八牙,甚至敢跟猿魔崖开战?
这个男人的身上,什么时候生出了这么多的谜团?
“猿魔崖的背后?”
林青岚细细的思量:“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过……”
她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林青岚皱了皱柳眉,沉声道:“师尊曾经说过,我大隐朝的妖魔之祸,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妖魔之祸……”黎煊的眼神慢慢的冷了下来。
轰隆。
就在黎煊与林青岚端坐聊天的这会功夫,大地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不少尘土从房梁上抖了下来,簌簌的掉落在桌上。
黎煊的一双虎目霎时凝紧,死死注视着猿魔崖的方向。
有滔天的气浪从那边袭来,及至门前的时候,也只化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唉……”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时候到了。”
我管你什么简单不简单。
他提起战刀便往屋外走去。
“你干了什么?”林青岚不敢置信的追出来问道。
黎煊回头,狞然一笑:“猿魔崖的那头老猿魔不肯出来,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派人前去问候一下它的家人,把它逼出来。”
林青岚的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伤了它的亲属?暴怒状态下的猿魔通,你确定你能扛得住么?”
黎煊闻言,只笑着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我且……勉强为之吧。”
在踏出院门之前,他又一次回头,对着林大小姐温声道:“林姑娘,可不要忘了您刚才的承诺。”
“什么承诺?”
“就是我的筑基功法呀。”黎煊表现的理所当然。
林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