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笑了,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越往后,地道内的灯越多,渐渐的,出现了许多暗室,也出现了人,穿着统一的黑软甲,井然有序守着每一道出口。
“参见公主!”
明显是这些侍卫头领的男人目不斜视向她行礼,夏为仪驻足,道:
“人怎么样了?”
“还在出言不逊。公主,可要属下再给他些苦头吃吃?”
“不必了。”夏为仪将灯交给对方。
“你们在外面守着便是,本公主进去和他聊聊。”
男人有些犹豫:“此人十分嫉恨王公贵族,恐对公主出言不逊。”
“无妨。”
夏为仪并不在意,反正骂得太难听,她就把对方舌头割了。
见她坚持,男人不再多言,开了地牢的锁让二人进去。
地牢内,一个魁梧的男子双臂被一臂粗的锁链牢牢绑缚,整个人呈大字形站立。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五岁左右,只是身材粗犷,赤裸的胸膛布满刀疤,胸前大片的胸毛被血染红。
显然是因为嘴臭挨了打。
听到动静,原本昏睡的男人浑浑噩噩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但又坚毅的脸。
若不是知道他杀了人,第一眼见他只会觉得他是个十分正义热情的人。
“老子不骂女人,有什么花招,你们庄家,尽管使出来。”
夏为仪在他面前坐下,萧衍就站在她身侧。
“我并非庄家的人。”
对方一愣,显然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除了庄家的人,谁还会抓他?
“呵,老子不管你是谁,看你穿得如此华贵,想来也是吸着普通人的血的王公贵族,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呵!”
他最后一声,笑得十分讥讽,却又更像是自嘲。
夏为仪并没有生气,只是悲悯看着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信纸。
“贺骁,渭阳人氏,原安西都护府安西军百夫长,镇守边关十年,去年七月,因伤病不得不卸甲归田,期间因地动耽误了回家,直到十月才回到家中。”
夏为仪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的妻子张氏,与你青梅竹马,十八年前你们结为夫妻,后生下一儿一女。十三年前,你应召入伍,这十三年间,你只回过家中两次,上一次还是六年前。这期间,你妻子独自一人操持家中,为你照顾儿女以及只有十岁的弟弟。”
贺骁垂下头,表情变得悲戚。
“两年前,理国公的表少爷,也就是你杀死的李禹,无意中看上了你的妻子,期间多次骚扰,但都被你的弟弟阻止了。
直到一年前,李禹意图用强,被你弟弟敲破了脑袋才未得逞。但你的弟弟却因此被人乱刀砍死,你的一双儿女也被他卖给了人贩子,而你的妻子……去官府申冤,却被官府以污蔑的罪名关进大牢。
年初的时候,官府又将你弟弟的死强行按在你妻子的头上,说她是奸情被你弟弟发现,才杀人灭口,因此被判了秋后处斩。”
她说完,暗室中沉默了许久,久到夏为仪眼睛发酸,贺骁才发出嘲讽的大笑。
“哈哈哈,你都查到了,还来问我干什么?是,李禹是我杀的,他该死。不仅是他,还有理国公府上下,和李禹沆瀣一气、官官相护的官员,全部都该死!
只恨我太渺小,费尽心机只能杀掉李禹一人,不然,老子定要血洗这京城,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啖人血肉的王公贵族,一个个千刀万剐,为我的家人偿命!”
贺骁浑身肌肉突然鼓起,因为太用力,嘴里被鲜血染红,一双血红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瞪着夏为仪,若非被锁链锁着,他已经扑过来掐死她了。
他镇守边关十余年,身上被外族人留下的伤口不计其数。
边关苦寒,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会遥望中原的方向,那里是他热爱的土地,更有他热爱的家人。
只有守护好这片土地,才能有他家人的安康。
他以为,自己守护好了大虞,大虞就会守护好他的家人。
但根本不是那样,他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只有破败的房屋和邻居告诉他的噩耗。
他的十几年光阴,没给家人带来任何好处,只是助长了这群人仗势欺人的气焰,害得他家破人亡。
极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关门被西域人踏破,那群野蛮之人冲进中原,冲入皇城,这群人,还能如此高高在上吗?
会不会像一条狗一样跪下来摇尾乞怜?
他的朋友劝他,不要企图报仇,因为不会有结果,还会带来灭顶之灾。
可他前十几年已经对不起妻儿对不起幼弟了,他们如今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杀不了所有人,所以,他只能杀李禹了。
他蹲守多月,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李禹想要去慈恩寺偷香,他趁对方下手前将人绑了。
杀他之前还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贺骁觉得很值。
夏为仪看着他被铁索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突然拍了两下手。
门外的侍卫进来了两个。
“主子,有何吩咐?”
夏为仪抬了抬下巴:“将他的锁链解了。”
“这……此人力大无比,恐伤了主子。”侍卫没有立刻动作。
夏为仪仍坚持道:“无妨,有你们在,他也伤不到我。”
侍卫只得照做,只是又叫来几人防止贺骁动手。
贺骁被解开,第一时间便怒吼着冲向夏为仪,侍卫纷纷拔刀,萧衍两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你们不许动!”
侍卫们愕然,一个个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就是这片刻犹豫,贺骁已经冲到萧衍跟前,带血的拳头朝他挥来。
萧衍眼睛也未眨,对方的拳风吹动他脸侧的发丝,最后,拳头在离他鼻梁仅有一指的距离停下。
“为什么不躲?”
夏为仪拉开萧衍:“你并非极端之人,我知道你不会动手。”
一个杀人前还要救人的人,不会为了报仇殃及池鱼。
贺骁颓然后退两步,大笑两声突然掩面痛哭。
夏为仪等他哭够了才道:“李禹得罪的人太多,但你如今失踪了,相信大理寺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
我想你应该是想一了百了,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妻子还在狱中,你的一双儿女还生死未卜?
你若死了,你弟弟的死无人申冤,你的儿女无人寻找,你的妻子,也要背负永久的污名死去。”
贺骁怎么会不知道呢,可他没有办法了,他若报官,怕是连府尹都见不到就被押入大牢,和他的妻子一样被冠上虚假罪名,然后默默无闻死去。
倒不如奋力一搏,至少还带走了个李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