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八方来财（七）
满月——或者说苏朔，当然知道评论都在说的白矮星是谁。
刚刚日月姐为他一掷千金，横幅挂上了整个逗鱼的顶部，现在她已经升到了 60 级，就连进入他直播间的时候都带着专属特效。
他看到了那些评论，却当做没有看到，自顾自地在忙着手上的活。
他不知道日月升潮的名字，不知道她的样貌、年纪、所在地，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
但每次从他所营造的虚假的厨房中抬起头，环视这个屋子真实的萧瑟景象之时，他都会清楚认识到，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老板喜欢谁，想给谁打赏，那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所以……没必要在乎。他做好自己的事，讨老板开心就好了。
日月姐打赏了他那么多钱，他已经还不清了，哪有那个资格管着她去哪里、去看谁？
苏朔安安静静地做着饭，时不时和评论区互动两句，比起白矮星的直播间，简直称得上岁月静好。
再加上左镇潮今天的刷钱任务已经完成，没再打赏，跟着她过来很多人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直播间再度回到原来的冷清。 三三两两个人说着话，礼物更是少得可怜。
换做是以前，苏朔虽然想得开，但到底还是会有些失落。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难受……甚至心里还有些暖。
[日月升潮：看起来很好吃]
他余光瞥见她在评论区里的留言，简简单单，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和表情。
苏朔想象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做梦，也只能梦见一个模糊的光影。
可即便如此，只要知道她接受自己的邀请过来，还愿意看他这种无聊的人直播，他就觉得很安心。
……对了。苏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是不是有评论在说——年会什么的？
苏朔听说过，因为逗鱼官方主页有做宣传，听说是在 x 市举办。他这种体量的小主播，逗鱼自然不会邀请，但日月姐这样一掷千金的老板，一定会受邀吧……？
苏朔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她会去的话——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见到她了？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然而，视线越过他面前的手机支架，墙壁另一侧正对着的一扇窗户上，正映出他的身形。
丑陋狰狞的伤疤盘踞在紧实而可怖的肌肉上，白色背心已经有些紧，从宽阔的肩到劲瘦的腰，缠上了满满的绷带。
黑发遮住半只瞎掉的右眼，哪怕面无表情也显得无比凶恶，只是此刻眼尾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因此那张脸都显得柔和起来，倒看出几分原来的清秀。
他这样的老鼠，是进不去那种高档场所的。
只能去问问老板，能不能介绍他去里面做活。他什么都能干，服务员、保安、厨师，只要能进去就可以。
只要看过她一眼，梦境就不会再是一片空白了吧。
*
左镇潮原本打算看完美食直播就睡觉，毕竟明天她还给自己安排了一堆事做。不仅上午要去练车、下午要去赴盛大少爷的约，她还得想办法研究一下秉烛夜坛上的那些委托。
只要能尽早到达“辉萤”勋位，解锁经验分享板块的帖子，之后再去捉鬼就不用四处被鬼撵着跑了。这玩意儿听起来可比攒几年寿命去系统商城里买东西来的划算。
本是这么打算的，然而才打算关闭手机，逗鱼就给她自动弹出一条消息。
[您关注的赵湘灵正在直播中]
赵湘灵？左镇潮略感疑惑，没看她主页动态说今晚有直播啊？
反正也没那么容易睡着，她干脆再度点进赵湘灵的直播间，随便看两眼就睡觉。
一进去就看见赵湘灵卸了一半的妆，穿着居家的休闲服，脑袋上正戴着一只兔耳朵发箍，低头在吃麻辣烫。
赵湘灵……吃麻辣烫？？？
这是她知道的那个校园女神、新晋清冷温柔型小花会干出来的事吗？
左镇潮怀疑自己看错了，于是退出去又重新进了一遍。
没看错，不仅是麻辣烫，还是超绝加麻加辣 plus 版本！她甚至能看见大把大把的辣椒在红彤彤的麻油汤里浮动！
评论区和她一样震惊的人还有很多，然而粉丝的反应似乎比她还要大一些——因为赵湘灵之前从没有卸妆直播过。
她走的是清冷温柔大小姐人设，最重要的就是距离感和架子，因此每一次出现在荧幕上都会保持最好的状态。
于是，评论区一时间都以为赵湘灵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全在问她“怎么了”。
赵湘灵捞起一大筷子被麻油浸得无比红火的白菜，颇有仪态地撩了撩头发：“没事，走在路上被狗咬了一口，心情不是很好。”
[欢迎用户日月升潮进入直播间]
看到直播间下方那一行字，她双眼瞬间亮了亮，有些惊讶的样子：“欢迎日月升潮~很久没见你上线了呢。”
然后低头挖了一大口米饭。
赵湘灵说是“狗”，必然是意有所指。评论区顿时开始猜测，到底是圈里哪个人惹了她不高兴。
[灵儿和某影帝的新剧还在宣发阶段，该不会是对面那个的绯闻女友们吧？]
[搞笑呢？某影帝的绯闻女友多得都能组啦啦队了，轮番上阵剧还拍不拍了]
[赵湘灵表情管理天才性格魅力无限绝美歌喉超绝可爱有趣灵魂颜值人气双反转魅力无懈可击镜头捕捉能力者人间花仙子 制造机]
[上面控评的好歹看看文案再发吧，还绝美歌喉哈哈哈哈哈哈哈]
[灵儿要演技有演技，要美貌有美貌，要唱歌有美貌]
[……]
赵湘灵一个劲地吃麻辣烫，颇有种化悲愤为食欲的感觉，压根没有心思看评论区。
她不说话，单纯做吃播也有一堆人要看，评论照样刷得飞起。过了好一会儿，赵湘灵才停下筷子，有些郁闷地把已经空了的碗往边上一挪。
“我有一个朋友……”她说。
[经典开局]
[好的，你怎么……我是说你那个朋友怎么了？]
赵湘灵继续道：“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如何把一个一直窝在家里自闭的人从房间里面拽出来？真的要长蘑菇了……”
[？]
[谁？]
[某影帝？该不会正在谈吧？]
[某家粉丝别来沾边，灵儿独美]
[我靠，自己爆料吗？热搜预警！]
[听这语气都已经同居了吧？这就是你们吹的清冷女神？]
左镇潮看着评论区，里面全是在猜那人是谁的，没有一个老老实实给出意见。
赵湘灵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冲动了。她皱着眉看了眼评论区，试图从里面找到几条有用的建议，然而满屏对那人究竟是谁的猜测让她很是烦躁。
……反正吃播也结束了，下播吧。
“咳，大家别猜了，就是帮我一个朋友问问，都别猜了啊——”
*
“大家别猜了……”
独属于女性的甜美嗓音在昏暗的室内响起，与这个除了电子屏外毫无亮光的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房间内点着熏香，细烟缭绕。金发青年嗅着空中若有似无的香味，蜷缩在宽大的电竞椅上，将自己包裹在一件款式潮流的宽松卫衣中，露出大半冷白色的精致锁骨。
他面无表情地咬着自己的拇指，目光专注在面前的主屏幕上，一条条数据流代码瀑布状排列，倒映在他浅色的眼底。
右边的副屏上则是赵湘灵的直播间画面，只是右上角显示的登录账号并非是他常用那个。
他的视线从主屏上移开，移到副屏，又面无表情地移了回去。
好蠢的货色。
为什么她会喜欢看这种人？
这个赵湘灵也好，那个秦子焕也好，蠢得甚至让他怀疑，自己和他们是不是一个物种。
白矮星——不，叶泓清，一边思考着这个无解的问题，一边再次将自己的拇指啃到一片狼藉。
她一定很喜欢这个女人吧。
他给她发了那么多消息，说了那么多话，她才过来看看他。
可是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去了那个满月的直播间。
可是这个叫赵湘灵的女人，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根本没有加上联系方式！
凭什么……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明明他只有她而已……为什么都要来跟他抢……
指甲被咬得差不多，尖锐的犬齿便开始撕咬拇指上的血肉，用力到在他嫣红的下唇都留下一个个浅坑。
幽幽的蓝光中，他放在键盘左侧的手机略微震动了一下。
叶泓清的动作瞬间顿住，立刻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还是刚刚和她的聊天界面，她回复了。
只有一个简单的“嗯”字。
她不说话。
是因为他很无趣吗？
可是他去她的学校找她的时候，最开始她明明很热心地跟他讲话，想帮他忙的……
都怪那个男人、都怪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要不是因为他突然出现，自己说不定早就……
叶泓清没费多少力气，就调查到了“日月升潮”的情报。
……或许应该叫她“左镇潮”才对。
不过，他也顾忌到调查得太多，她可能会不高兴，所以只是简单调查了她的姓名和地址，然后去了她的学校等她。
虽然当时还不知道她的样子，但是她给他发过一条语音，因此打着电话路过他身边时，叶泓清立刻就认出来了。
她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普普通通，完全不像是会在直播间里一掷千金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张挑不出特色的脸蛋、那白到不健康的肤色，以及看向他时的眼神——
好喜欢。
每一项都在他的喜好上。
叶泓清很庆幸自己没有调查得过分透彻。
因为其他的事，喜好也好、经历也好、家庭情况也好，他想听她亲口说给自己听。
至于那个碍事的男人……对方应该是个钱权都不缺的上流人物，即使是他，在调查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少阻碍。不过好在最基本的情报很容易就能查到。
与生俱来的家世，过分杰出的样貌与能力，张扬的行事风格。那个叫盛询的男人，和叶泓清是截然相反的类型，他就连装都没法装出来。
但是……没关系。
叶泓清停下动作，从那只巨大的电竞椅上站起身，苍白的脚赤裸着踩在木质地板上，越过电线和机箱，走到房间角落。
厚实柔软的窗帘挡住了外面路灯的光线，他伸手抓住布料，微微掀起了一角。
从这个角度，越过铭都城那标志性的院落，刚好能看见对面那栋别墅的一楼，亮着暖黄色的灯光。
她现在，应该坐在沙发上，正看着那个女人的直播吧。
他去找她那日，曾嗅到过她身上带着的檀香。回来后便循着记忆去买了一样的熏香，并非完全一样，只能说是相似。
单是站在这里，想象着自己能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染上同样的香味，他便躁动不堪、无法控制。
他低下头，注意到自己明显的反应，白皙的耳根染上红晕。
窗帘落下前，金发的俊美青年最后看了一眼正对着的别墅，垂眼隐去晦暗不明的情绪。
就此消失在了窗边。
*
第二天早上，左镇潮起床检查消息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来自逗鱼官方的通知。
除去那些无意义的恭维和寒暄，中心思想大概是邀请她参加逗鱼在 x 市举办的年会。无论是下榻酒店还是机舱都是最好的，他们还会负责安排游玩行程，一切支出都可以报销。
时间是十二月二十八日，三十日那晚他们会在当地场馆内举办逗鱼年会跨年夜，非常希望她作为平台少有的六十级用户，能赏脸参加。
毕竟除了那几个直接花了几千万的巨豪外，日月升潮这种已经是绝对的 top 级别了。
左镇潮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因为她长这么大就没有离开过 S 市，更别说去南部省份旅游。更何况如果是 x 市，就意味着她还要办护照和通行证……或许她现在可以找人帮忙办？
于是她非常言简意赅地回复：[看之后行程，不一定能去]
对面一秒回了：[好的，那我随时等您消息！这边会给您留席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