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
谢瑾瑜双眼无神,眼底一片空洞,她尽管抱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心头仍有一片凉意蔓延开来。
她呆呆的坐在梨花木椅上。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掉泪。
顾丝绵注视着她,随即吩咐道,“秋颜,春华,你们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偌大的咸福宫,终究冷寂下来。
顾丝绵抬手捏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忘记悲伤,安慰道,“瑾瑜,你不能哭,你是陛下的贵嫔娘娘,你必须端庄持重。”
谢瑾瑜没有力气推开她,
她心头痛得要命,秋容跟在她身边多年,情分深切,她竟然一句话都不能为她说,竟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或许我应该直接跟太后说,根本与秋容无关,可我什么都没说,我好恨自己,我不想要秋容死,我真的不想让她死!”
她语无伦次的摆手,往后退也无路可退,整个人紧绷绷的贴在椅子上,慌乱的颤抖。
“我竟然只能看着她为了保护我,丢了自己的性命!……”
“你这是太崩溃了,你冷静点。”
顾丝绵紧握住她颤抖的手,将她压制下来,盯着她一字一顿,“秋容不死,你今日就要被降位,被撤去协理六宫之权,不止如此,或许你受到的惩罚会更重!”
“那我的良心呢!”
谢瑾瑜不禁质问,也像在反问自己,“我不可以,我根本做不到!我永远忘不了秋容的牺牲,更加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紧咬着牙,掉下一滴泪来。
“都是我没用……”
“秋容已死,已是事实!”
顾丝绵耐心劝导,“她不是为你而死的,她是为了自己的忠心,她是成全了自己,她死得其所!一切与你无关,你若真的要恨,要怨,就要去怪那个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
谢瑾瑜怔怔的深吸一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恨意,“是萧昭仪。”
她又闭了闭眼,最终眼里是不解和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害我!”
就算是因为御花园的事,她也未曾对萧昭仪做什么,只不过劝诫两句而已,她就要施行毒计置她于死地吗?!
顾丝绵的声音却很平静。
“在这宫里,害人还需要理由么?”
“这就是深宫吗……”
谢瑾瑜心灰意冷的垂下眼眸,泪流不止,“我规行矩步,从未有过行差踏错,我协理六宫,尽职尽责,为了做好一切,我费尽心力,结果到头来,竟有人害我至如此地步!”
她的内心从来都是柔软善良的。
尽管她也见过宫中不少争斗算计,可她一直保持本心,她做不出来坏事,她根本过不去自己的良心那关!
为什么萧昭仪害人还能面不改色!
她颤抖的重重呼吸了两声,勉强才能平静下来,不由自主的喃喃着,“我从未想过争斗,我根本不想争,我只想守在陛下身边而已,仅此而已……”
谢瑾瑜陡然间想到了昭宸贵妃。
她也是同样的单纯善良,跟她一样。可她却能做到在这宫中自保,甚至还得到了陛下的恩宠……
她不禁艳羡的扯了一下嘴角。
“像昭宸贵妃这样幸运的女子,在这宫里,百不足一。”
“她何来幸运?”
顾丝绵反问道,“昭宸贵妃于东宫失子,她遭受的痛苦,不过是命中注定的代价。”
她继续安慰,“就算位高权重如昭宸贵妃,也曾饱尝失子之痛,这就是深宫艰险,步履维艰,你也要坚强起来,渡过难关。”
“是啊……”
谢瑾瑜恍然的怔了怔,“原来这宫里,根本没有运气好的女子,我们都是差不多的。”
顾丝绵轻轻擦掉她的泪水。
“你若心里过意不去,好生料理秋容的后事就是,给她父母亲人多送些钱财,如此,也算不得辜负秋容。”
谢瑾瑜抚上自己的脸,抹掉眼泪,“你说得对。”
她只能坚强起来。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一旦入宫,就没有退路。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走,我一定要把它走下去。”
“这就对了。”
……
未央宫。
新换上的香柏木刻鹤纹浴桶,古朴的褪红色,更有一股柏木独有的淡淡幽香。
拿热水往里一倒,
幽香更加清透的袭来,好像置身于曲径通幽的树林之中。
“司设房且讨着娘娘的好,连这新浴桶用的料子,都是几十年的老柏木了。”
侍琴几人往浴桶里倒好热水。
“娘娘沐浴——”
几个侍女快速围上来,一人为她解下衣物,一人手持浴巾,一人撒下新鲜花瓣。
沈青拂抬脚踏入浴桶。
白皙柔嫩的肌肤迅速被热水浸泡起一层粉色,她舒适悠闲的眯着眼。
眼下有孕,不宜多用药材。
只是简单的放了一些新鲜的鲜花花瓣。
“司制房的钟司制,手艺灵巧独到,经她做出来的浴巾,华贵漂亮,用这上好的金银丝线却一点也不会剌到娘娘的皮肤,真是光滑柔软。”
“听说陛下才从太和殿出来,就直接去了内务府,他们底下的人都晓得娘娘有了身孕,可不是紧巴结着吗。”
待沐浴过后,她浑身都是透着淡淡的粉色。
侍画拿着一瓶沙棘籽油,小心的取出,涂在指腹上,再慢慢往她的身上一点一点涂抹。
“这沙棘油颜色浅黄,娘娘涂上半个时辰后,还要再入水清洗一次,奴婢为娘娘涂得很均匀,这种油取自新鲜沙棘,正适宜有孕的时候涂抹全身,可保娘娘的肌肤柔嫩不失韧性,就算到了怀孕后期,也不会长一条妊娠纹。”
沈青拂浅淡的嗯了声,
照了照镜子中的自己,虽是已有两月的身孕,可近来总有孕吐,胃口也减了大半,看着身子反倒比孕前还要瘦了一点。
她抬起细瘦的手腕,闻了闻这沙棘油的气味,除了有一点酸味,没什么别的。
虽然每日睡前都要涂油,
再重新沐浴一回,才能上床睡觉。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也没办法。
色衰而爱驰。
男人都是这样的生物。
沈青拂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眼神轻蔑,她若是真的有了妊娠纹,难保狗男人不会嫌弃,只能每日花心思保养,等什么时候做上了皇后,就去他去的。
半个时辰后。
浴桶重新换了热水,她再度入水清洗皮肤,洁净后,两个侍女一同执着浴巾将她裹好,擦拭干净。
沈青拂被拥着来至床榻前。
“娘娘休息——”
直到内殿侍女们将沐浴的用具,来回打理干净后,未央宫才熄灭烛火。
虽然关了殿门,
却仿佛仍有湿热的水蒸气传来,夹杂着女子的体香,能嗅到新鲜的花瓣香。
裴霜意一直低着头。
等到娘娘安全生下皇子或公主,以陛下对娘娘的恩宠,说不定娘娘到时候会被封为皇贵妃,甚至封为皇后。
那届时,未央宫的众人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他才是名副其实的首领太监。
就算他那位族兄,裴今故,能时常伴君左右,一声令下,底下人谁也不敢吭声。
内宫总管又如何?
他永远不及他能陪在娘娘身边,等娘娘做了皇后,他自然能跟裴今故一较高下,分庭抗礼。
……
翌日。
春末的阳光已透着暖意,照在未央宫的屏风上,那绣着和合二仙的纹样留下影子,投射在贵妃软榻上。
沈青拂安静看书。
她侧躺在软榻上,细瘦的身子玲珑有致,柔软的绸缎在她身上包裹着,一层一层的垂下,好像只有在画像上能见到的仙子。
“娘娘看书看了有一个时辰了,还是歇会,仔细眼睛疼。”
裴霜意递上一碟龙眼果肉。
放到她跟前的小桌上,碟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青拂抬起眼眸,
这才看见这只碟子做成了荷花的形状,相当别致精美,旁边还有几瓣春日桃花,粉嫩可爱,连这其中龙眼果肉都是剥了壳,去了核的,白色果肉上面插着一支细长的银簪,就等着她来享用。
不仅装饰好看,
连去核剥壳也用不着了。
沈青拂淡笑一声,“霜意,本宫怎么才发觉,原来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呀。”
她说着,白嫩手指一勾,银簪插着白色的龙眼果肉,含入口中,细细品尝,真是甘甜清新的味道。
古代连龙眼都比现代的好吃。
“娘娘看书也看累了,只是奴才不识字,不能跟娘娘说上两句书上的话。奴才只能为娘娘尽别的心思了。”
裴霜意不敢看她,低头回答。
“这碟子是奴才特意找内务府要来的,瞧着娘娘应该会喜欢,桃花也是奴才路过赏桃园折下来的几朵,为了让娘娘心情舒畅而已。”
“嗯,你有心了。”
她只有这样平淡的一句回应,继续看起了书。
裴霜意忍不住掀起眼皮,悄悄的看了她一眼,又匆忙快速的垂下眼睫,“能得娘娘的夸赞,奴才万死不辞。”
侍琴笑了笑,“裴公公心思细腻,奴婢都不及您呢,看来以后奴婢得好生跟公公学呀。”
“侍琴姑娘折煞咱家了。”
“裴公公也太谦虚了。”
侍琴凑到沈青拂身边,“娘娘,奴婢听说,女子怀孕期间,是要保持身心舒畅为好,等下咱们就去外头的赏桃园逛逛吧。”
沈青拂却幽然叹了口气。
她垂着眼眸,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轻轻的抚摸。
她柔声呢喃。
“如今有了身孕,不知怎的,竟更想念家中……”
侍琴会意,“娘娘孕中多思,思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
彼时,宫外传来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这个时辰,应该是才下早朝。
宁玄礼步调从容悠闲,朗声笑着,“阿拂,昨夜睡得好吗。”
“臣妾参见陛下。”
她从软榻走下来,行礼,依旧是不及行一半就被他扶了起来。
未央宫众人纷纷行礼参拜。
宁玄礼略一挥手,众人随即低下头去,候在一旁。
“臣妾睡得很好,陛下呢。”
“朕……”
他停顿一下,勾起薄唇,“也好。”
沈青拂看着他浅笑。
这样熟悉而温暖的笑容。
宁玄礼执着她的手,扶着她一同坐下,嗓音温柔,“朕昨夜给内务府宣了旨意,他们也拟好了孩子的名字,咱们一块瞧瞧看吧。”
“臣妾都听陛下的。”
“传内务府管事进来。”
“嗻。”
裴今故拂尘一扫,宣了梁总管进未央宫。
梁总管先前在未央宫吃了昭宸贵妃的教诲,此刻他半点谄媚的笑都没有,反而格外妥帖谨慎起来。
梁总管小心翼翼的跪下行礼。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娘娘请安。”
说着叫人呈上两张喜案。
“回禀陛下,内务府特意拟好了皇子与公主的名字,请陛下择选。”
这一次,除了有皇子的名字,
也有公主的名字。
两张喜案上,分别放着三张红色字帖,都是选的意义尚佳的好名字。
裴今故吩咐道。
“再往前点,让陛下跟娘娘看清楚。”
“嗻。”
两个举着喜案的小太监又往前跪近了点。
皇子名字分别是,泓璇,泓清,泓陵。
公主名字分别是,安晚,安姝,安黛。
宁玄礼语调温柔,“阿拂,你瞧着哪个好。”
为了不叫她重新想起珩儿的事,所以皇子的名字,没有用奕字,由从奕,改为了从泓。
沈青拂浅笑,“臣妾觉得,都很好,一时之间,竟也选不出来。”
她说着垂下头去,
再度抬起头来,眼里已含着喜悦的泪意,她握住了男人的手,“陛下对臣妾和孩子这样好,臣妾无以为报,孩儿名字的事,不如暂且搁置,待臣妾顺利生产后,再行择选。臣妾是怕……”
她分明还是在担忧。
还是不能完全的信任他。
宁玄礼心中一紧,将人拥入怀中,“朕知道你的心意,朕不会叫你再担惊受怕。”
阿拂眼下心绪未定,不想选那就先不选了。
等她心情好转,再选不迟。
他随即朝裴今故递去眼色,裴今故会意,叫内务府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沈青拂方才看过的书,就放在软榻的一边。
宁玄礼抱着她,垂手便拿了过来,此时,在这书页中掉下一张写着诗句的纸笺。
这是她的笔迹。
“慈母一声娇儿好,娇儿为母尽孝道。”
“宫门若进深似海,何必当初离家早。”
“严父万年未垂泪,花轿跟前泪如滔。”
“枝上柳绵吹又少,莺啼总把儿女叫。”
字里行间,都透着思念。
宁玄礼仔细看了看,低声问道,“阿拂,是有些想家了么。”
沈青拂细瘦的手指藏起纸笺。
她垂着眼眸,缓慢的嗯了声,“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是想念父母了。”
侍琴适时上前。
“陛下,奴婢听说,女子孕中还是要保持心情愉悦为好,娘娘虽然思念父母,可是身在宫中,终是不宜出宫……”
宁玄礼眉心微动。
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轻柔的抚摸,“阿拂离家已有一年,想家也是寻常,如今你已有了身孕,母家照规矩进宫看望,也未为不可。”
沈青拂眼前瞬间浮上亮色。
她欣喜一笑,“真的吗?陛下真好。”
宁玄礼目光柔和,将她发梢挽至耳后,“你这样思念父母,朕怎忍心叫你难受,既如此,那朕就安排三日后,在和合殿,靖国公夫妇入宫与你相见,好吗?”
“臣妾谢过陛下。”
沈青拂高兴的行礼,跟着送上红唇,轻柔的吻了一下男人的唇边,“呵呵,臣妾最爱的就是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