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尘埃落定,京城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
虞苏戴着面纱,独自前往陈家。
昭华被罚,礼亲王府虽不情不愿,最终还是象征性地赔了三千两银子。
可虞苏知道,他们不可能就此罢手。
等舆论一过,礼亲王府自有的是法子,让这对夫妻吃尽苦头,有苦难言。
踏入陈家的院门,阳光斜斜地洒在她的身上。
院子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京城吧。礼亲王府只怕不会忍下这口气,若是暗中使坏,你们也只能吃哑巴亏。”
陈母一听,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其实我们也有这个打算。”
陈父在一旁长叹一口气,神色疲惫:“南边有个远房亲戚,我们打算投奔过去。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虞苏轻轻点头,正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陈母突然从屋内的箱笼里摸出一张发黄的房契。
“这房子留着也没用,不如给姑娘您。算是我们老两口的一点心意。多谢您教我们状告,也算替我儿讨回了一点公道。”
虞苏挑了挑眉,接过房契,略微打量了片刻,抬头问道:“不打算留着吗?”
陈父苦笑着摇头,“留着也是祸根。这房子就当是谢礼吧。礼亲王府那边赔了三千两,这些钱,足够我们后半辈子安稳过日子。”
虞苏默不作声地将房契收起,目光却掠过陈家的院子。
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陈湘君的模样。
那个年轻人,不过是选择了一份差事,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是不是……自己太过了?
把他写进话本,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是否也在无形中推了他一把?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对垂头丧气的夫妻身上,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内疚?同情?她说不上来。
可这种软弱的念头只是一瞬,很快便被理智取代。
虞苏微微一笑,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将房契妥帖收好,转身离开。
·
龟滋城陷入一场恶战。
夜幕如墨,深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敌军悄然夜袭。
陆玄昭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冷静指挥,率领将士们迅速反击。
鼓声震天,刀剑相撞。
鲜血喷洒土地,火箭划破长空,燃烧的帐篷映得夜色通红。
不知何时,厮杀声渐渐停歇。
只余下风中摇曳的火光和偶尔传来的痛苦呻吟。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敌我难分,血流成河。
将士们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脸上满是血污和灰尘。
陆玄昭站在残垣断壁之间,火光落在他眉眼,看不出一丝情绪。
盔甲染着红,长剑滴着血……
他抬手,擦去脸侧的血迹,低声吩咐:“把战死的兄弟带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陆玄昭走向尸堆,弯下腰,拉起一名身穿大燕军服的年轻士兵。
那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
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稚气,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
陆玄昭眉心微微一紧,目光暗沉如夜,胸腔中某个角落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沉默着,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仿佛看到了无数倒在北境的年轻生命。
北境一日不平,这样的事,就永无止境。
陆玄昭深吸一口气,将那具还温热的尸体小心地放在一旁,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
漠北边境隐蔽的密林。
夜色如墨,冷冽的北风吹过。
篝火微弱,火光映照在两人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陆玄昭和秦之宇对坐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秦之宇三年前在漠北大战中“战死”。
可谁知,他并未真正死去,而是被敌军俘虏。
敌国首领识破了他的身份,见他将才卓越、谋略过人,便逼他为大金效力。
秦之宇表面上改名换姓,为敌国出谋划策,实则暗中搜集情报,伺机而动,为故国效力。
如今再见,却是物是人非。
秦之宇脸上浸着风霜,三年,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
哪怕鬓角隐隐带着些白丝,但那双眼睛,清明依旧。
秦之宇轻笑,打破沉默:“三年未见,王爷倒是一点没变。”
陆玄昭看着他,眸光微柔,“你倒是变了,变得更沉稳了,连命都敢拿去赌。”
秦之宇笑意未减,摇了摇头:“命这东西,早丢过一次了,再捡回来,值几个钱?”
陆玄昭微微皱眉,没再接话,深深看了他一眼。
半晌,才淡淡开口:“这次夜袭,多亏了你的提醒,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秦之宇拨了拨篝火,火光映在冷隽憔悴的脸上,他低声道:“这是我该做的,本来就是我的使命。”
篝火噼啪作响,地上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
陆玄昭抿了抿唇,“你要是愿意,我会想法让你脱身。”
秦之宇闻言,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笑了,笑意里带着讥讽和无奈,连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些,
“脱身?那我父兄和大伯呢?他们的血海深仇怎么办?”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着压抑已久的恨意,杀意凛然,“不看大金灭亡,我凭什么脱身?!”
陆玄昭沉默片刻,最后只是低声道:“我明白了。”
夜色沉沉,天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颗启明星,微微泛着光。
秦之宇抬头看了一眼,知道是时候走了。
他转身,刚迈出几步,却停住了。
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还好吗?”
这是问的虞苏。
陆玄昭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微动了动,“她很好。”
他故意避开了很多。
没有提虞苏和傅怀溪的过往,也没有说她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更没说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秦之宇微微一怔,垂下头,喃喃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高兴。
仿佛从陆玄昭口中确认了虞苏安好,心头便卸下了最重要的牵挂。
可陆玄昭听着却很不是滋味,他攥紧手心,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他对好友的心上人也动了心。
他真不是人。
陆玄昭低下头,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羞愧难当。
好在秦之宇背对着他,若是直面,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你为何不让她知道……你还活着?”陆玄昭目光平静,内心情绪翻涌。
秦之宇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眼中透着淡淡的苦意:“何必呢?告诉她,让她担忧?还是让她等我?”
父兄大伯皆亡。
大仇未报,他如何归家?
命运的轨迹早在三年前就被改写了。
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今生有缘无分,我早就认了。”
秦之宇声音很轻,没有怨怼,只有一份看透后的释然。
“只要一想到,我们拼命守护的这片土地,能换来家人和她的平安幸福……”
他微微一笑,声音哽咽,眸中却多了几分坚定,“一想到这些,我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秦之宇顿了顿,目光落在远方漆黑的夜空。
仿佛透过黑暗看到了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
“苏苏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一直都是那样的人。”
秦之宇轻声说道,声音低沉温和。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包括我。”
陆玄昭微微侧目,目光落在秦之宇的脸上,神色复杂。
秦之宇却笑了笑,掩去眼中的情绪,语气轻松了些:“看着她幸福,我就满足了。还是得麻烦王爷,照顾好她,还有臻臻。”
陆玄昭点了点头,似想到什么,又道:“秦臻在与辅国伯家说亲。”
秦之宇闻言,眉头微蹙,神色有些迟疑。
“臻臻也确实到了订婚的年纪,只是家中无人照看,只怕难遇好人家。”
他抬头看向陆玄昭,语气略微一顿,“这话可能有些不要脸,但还得请你多留意。不求豪门大族,但求她嫁个性情品行端正的人。”
陆玄昭道:“这点你放心。辅国伯府不是什么好人家,我不会看着你妹妹入火坑。”
秦之宇听罢,眼中划过一丝感激,重重点了点头:“多谢。苏苏……就拜托你了。”
陆玄昭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心中翻涌,难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