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灼在暖阁与岁桃聊了许久,离开时,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图。
他们昨日回京,昨日一直都是在太傅府待着,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今日他决定得回府看看刘叔了。
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刘叔把世子府管理的如何。
当他下了马车看见久违的世子府时,心中百感交集。门前的两头石狮依旧威风的屹立在门前,“世子府”三字也高高悬挂在大门上。
他推开门,随之迎来的依旧是熟悉的景色,这与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时清灼倍感亲切,快步进了内院。
此次回府他谁也没告诉,为的就是给刘叔一个惊喜。
可当他来到大堂时,惊喜没给到刘叔,反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大堂内正坐着一名少年,看起来年龄与他大差不差。
他着一身华衣,现在正坐在堂内喝着茶。刘叔就在一旁,点头哈腰的服侍着他。
“你怎么来京城了?”
时清灼一见此人心中怒火就掩饰不住,他疾步走上前,一身已经被雨水打湿,看起来狼狈不堪。
“殿下,您、您终于回来了!怎的回来也不着人知候一声,看看你身上,衣服都湿完了!”
刘叔一见时清灼简直是高兴的不成样子,脸色从刚才的阿谀奉承变成现在的喜笑颜开,对比刚才,完全是换了个人。
可刘叔的询问时清灼并未搭理,他依旧怒视着眼前的少年,再次出声问道:“不在淮南好好待着,跑来大晟做什么?”
这时少年也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眉眼带笑,快速来到了时清灼身边。
“在家里闷的慌,想出来走走。父王寻思你在京城,便让我到京城来看看你。大哥,你可想我?”
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弟,时清灼一向没什么话说。在淮南,他与他母妃害自己的还少吗?现如今来了京城,他不得不防。
“二弟,丑话说在前,京城不比淮南,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你最好收敛一点。”
时琮哭笑不得,曾经在淮南唯唯诺诺的大哥竟然教训起了自己。他不禁感叹这大晟真是让人性情大变啊。
“大哥先别教训我了,快去换身干净衣裳吧。淋着这么大雨回来,也不容易。毕竟身上还带着伤呢!”
“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就在一个月前。本想着来看看大哥,没曾想大哥陪同太傅离京了。就想着等着大哥回来。父王也是想你的紧呢!”
最后一句话从时琮嘴里说出让时清灼倍感恶心,自己做了那么多违背淮南的事,父王不杀了自己都算好的了,怎会想他。
时清灼不再理会他,带着刘叔就进了自己房里。
“刘叔,他怎么会来京城?”
对于时琮的话,时清灼不敢全然相信。现在,有了与刘叔独处的时间,他必须得问清楚。
“殿下,我也不知道啊!”刘叔为他找了一身干净衣服,伺候他换上,“当时二爷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进了京城,拜见了陛下后便来到了世子府。我当时也是奇怪,二爷来京城做什么?”
时清灼没有插嘴,等着刘叔继续说下去。
“可是后面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如二爷所说的,就是受王爷之命来京城看望殿下,顺带散心。”
时清灼嗤笑一声,“他们会有如此好心?恐怕是怕我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妨碍他们的大事吧!”
对于这两兄弟刘叔也是不敢插嘴,只得在一旁紧张的擦汗。时清灼换完衣物后,他便一起出去。而此时的时琮依旧在大堂内,悠然自得的品着茶。
时清灼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便坐上了主位,无声无息的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说说吧,父王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刘叔一惊,这哪里是他能听的谈话。向时清灼找了个借口便带着人下去了。现在的大堂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如今这里没有外人,时清灼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从进来后,一直都没给过时琮好脸色。而后者也只是淡淡一笑,抬起头双眼阴鸷的盯着时清灼。
“都说大晟宜人,人才众多,现在看来这不是谣言。”他起身走到时清灼身前,屈身道:“大哥现在与之前可是变化极大啊,这让我做弟弟的都怀疑你是否是我大哥了!”
讽刺味极重,时清灼恶心不已。曾经在淮南,为了保命,他不得不步步退让。可是现在是在京城,他有人撑腰,没必要再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
“这也得感谢父王,替我选择了一个如此厉害的老师。我现在这一身本事,都是太傅教的好!”
二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退步。
半晌,时琮突然放声大笑,肆意在大堂内走动,形如疯魔。
“大哥,虽然白太傅将你教导的如此之好,但你也别忘了,你是淮南人,你是淮南世子。你知不知道你破坏了父王多少计划?”
“那他没有一丝犹豫的把我送来大晟时,知道我是淮南世子吗?”时清灼猛的起身,走到时琮身前,“你们在淮南,有把我当过淮南世子对待吗?你们从前对我做的一切,我脑子里记着呢!”
时琮没想到时清灼会如此激动,他一时也被吓到了。若是在淮南,谁敢对他如此放肆?也正是长久以往的习性,让他觉得时清灼不会如此。
“现在,我来到了京城,更加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恶心至极!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没有必要的战争,害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们难道就该承担战争中的牺牲品吗?”
时琮茫然无措,现在的时清灼比他高了许多,浑身散发的威压让他一时喘不过气。
“现在,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争。而他呢?出尔反尔,恶心至极!他这个淮南王,除了自己,考虑过其他人吗?”
“大哥,你先别激动。”时琮不经意的向后退了一步,与时清灼隔开了些距离,“父亲怎么没有为其他人考虑。你想想,我们淮南的领土只有那么小,许多百姓也都没有地方能生活。若是我们得到了大晟的领土,那么我们淮南百姓的生活也不会那么严峻。”
时琮本想着靠淮南百姓安抚时清灼的怒火,可没曾想正巧撞在时清灼的刀尖上。
“你们怎么好意思提百姓?我们淮南百姓生活如此严峻是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税收高昂,又有多少人能承担的起!更别提其他因素了!”
此刻的时清灼与从前判若两人,时琮一时吃瘪,有些不知所措。他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再次严肃道:
“大哥,不管你说什么,你也是淮南人,你做的一切得为了淮南。父亲让我告诉你,你之前做的一切他既往不咎。但是现在,你必须得站在淮南这边。”
时清灼不屑一笑,嘲讽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大堂:“既往不咎?这是自己没有办法了,想起在大晟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但他有没有想过,自打他利用我时,我还认他这个父亲吗?”
“大哥,你是淮南人!”
到这时候,时清灼才明白怒极反笑是真的。他回到位置上,他想听听自己的父王要安排他做什么。
“那你说,他想让我做什么?”
“大哥,大晟现如今没那么厉害。地大物博,但就是个瓷杯,一摔就碎。经过这么多事,我们发现,唯一保护着这个瓷杯的就是白无常。”
时清灼眉头一皱,再次阴鸷的看向他。
“只要没了白无常,攻打大晟岂不是易如反掌?现在,白无常是你的老师,而你们的关系也必定要好。所以大哥,这事只有你来做才是最能成功的!”
“你想让我去杀了白无常?”
时清灼声音冰冷透骨,配上外面的雷声,着实让时琮一惊。
“大哥,为了淮南,白无常,必须死!”
随着一声响彻,地上布满了打碎的瓷具,滚烫的茶水随着碎裂慢慢流出来。时琮震惊的盯着时清灼,露出不解。
“时琮,我警告你们。动谁都行,动白无常,我拼了命也要杀了你们!我不管是谁,谁都不能动白无常!”
他从未见过时清灼如此的模样,若是现在这大堂内有一把利器,或许自己真的会被他拿刀架在脖子上。
“好,那大哥,我们各退一步。不杀白无常,只需要让白无常不再参与朝政……”
“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时清灼打断了他,起身道:“我是一颗棋子,还是一颗弃子!现在,你们发现我有用,又想重新用回我,这不可能!白无常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家人。”
时琮笑道:“大哥,你这话说的,我们才是真正的家人。”
“是啊,我们在血缘上的确是家人。可我的家人们对我如何呢?父亲从小便不喜我,把我当做棋子,使用与丢弃只在他一念之间;姨娘从小就想除掉我,可是我命大,没让她得逞;而你,我的好弟弟,从小给我使绊子,让我在淮南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连我的母妃……”
时清灼提到自己母妃近乎哽咽,他用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如此难堪。
“就连我的母妃,你们都要把我们分开。现在,她在淮南,唯一的念想全都来自书信。她深居在院墙中,而你们是多么的逍遥快活,我想想都恶心!”
“如今,你要用家人这个名义来束缚我。可笑,可笑至极!”
时清灼走到他身前,眼眶已经红润,可是周身的气势依旧不减。
“我告诉你,战争不可能让你们挑起,我也不会帮你们。至于白无常,我劝你们早日打消这个念头。”
时琮淡淡一笑,对于时清灼,他已经心意已决,自己无论怎样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了。
“我明白了大哥,你今日说的这些,我一定会一字不漏的汇报给父亲的。”
“最好一字不漏,否则传递错了什么话,导致误解,那可难办!”
时清灼慢慢收敛自己的情绪,看着眼前的时琮,再次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大哥就这么想赶我走?”他拍了拍身上刚才被溅到的水渍,说道:“那可真是要让大哥失望了,父亲说了,若我不急,可以在大晟过个年。”
时清灼其实也猜到,时琮这次前来,一定还有其他意图。但只要不做伤害白无常的事,他也懒得管。
“不久后就是大哥的生辰了,大哥今年的生辰又该怎么过呢?”
遥想去年,时清灼的生辰之日,他还要打扫淮南王府,可最后正巧听见了淮南王的计划。对于这个回忆,他简直不想记起。
“不劳烦二弟操心,我自有安排。”
“那行,大哥生辰那日我一定会陪着大哥,不让大哥一个人。”
“二弟日理万机,每日都有那么多事要做,怎的舍得你为了我特地休整一日?”
“毕竟是我的大哥,做弟弟的应当如此。”
二人剑拔弩张,气氛冰冷到极致。随着一声闷雷响彻世子府,时清灼也快步离开了大堂。
外面雨势依旧未减,似乎要将世子府淹没一般。时琮慢慢转身,脸上露出的笑容让人感到发怵。
他走到外面,伸手想接住大雨。雨水顺着指缝渐渐流出,接不住,留不了。
“大哥啊大哥,尽管你变了,可还是那么天真。对于我这个弟弟,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这句话如烟如雾,慢慢消散在雨中。时琮也不再站在原地,早已不知去向。
大理寺大牢,雨势太大,连看守的侍卫也偷偷跑去避雨。大牢门前,白无常执着伞,在此地待了不知多久。
半晌,他走上前打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大牢里的味道还和第一次来时一样难闻。可白无常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纷纷瞥过牢狱中的人,未曾停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他未曾想过,自己还会第二次来到这里。可两次带有的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一次来,他带着忐忑,不安,对真相的探求。而现在,他心里有些后悔。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一扇牢狱前,满眼自责的盯着里面的人。
“我说过,我什么都没查到。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无常心里难受无比。他沙哑开口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