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一直都能听见,耳旁有什么在相互击打着的声音。
是一种种沉闷的,钝化的穿刺声。
但鬼怪的尖啸中,夹杂着建筑被焚毁倒塌的响动,混淆了现实与虚幻。
肉体状况的下滑,让她原本取得优势的精神世界也逐步崩塌。
“着火了!!!”
幻觉中的叫喊与现实中的呼唤在某一时刻完全重叠。
安妮的双眼猛然张开。
她看见了一个青灰色的人形。
她的眼角仍有药液浸出的阴翳,可没等视线完全恢复,那人形忽的向自己伸出手…
‘醒了?先试试!’
康司停下“着火”的呐喊,一把撕开了安妮脸上附着的【枯草】。
那些从安妮脸上穿刺,缠绕着的【枯草】也一并被扯断。
她的脸上也有受损的部分…
康司将药剂紧握在掌中,重新发动【转化】击溃企图掠夺的【枯草】。
在这紧张的过程中,康司没能控制好手头的力道,几乎将试管的顶部彻底碾碎。
好在瓶身仍保持着完整。
顾不得安妮脸上模糊的血肉,他将满是尖锐破片的瓶口怼进了安妮嘴里。
“蓄灵药剂!喝!”
康司瞪大双眼。
疼痛——
此刻,安妮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瘙痒,刺痛,灼烧…
那种贯穿肉体与精神的折磨正撕扯着她的意志。
泪眼朦胧。
恍惚间,她从那青灰色的人影中望见了什么…
‘活着…才有希望。’
安妮几乎痉挛着咽下了口中的药剂。
作为对战特制咒具,蓄灵药剂的效用十分迅速。
就在几个呼吸后,现实中便燃起了与幻境中势头相当的烈火。
【稻草人】在爆燃的火势中扭动着,【枯草】被寸寸【烧却】…
残存的废墟中,两人相对盘坐。
“你是打算把我也烧死?”
康司说着,推开了砸在他身上的焦木。
安妮没说话,只是偏过头,静静的燃烧着。
她在催动【焚痕】恢复伤势。
那些火焰甚至能够修复她身上的“渔网服”,真神奇!
“那你好歹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康司只觉得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被卷入了战斗。
不过救人倒是他下意识的选择。
“…契约失败了。”
安妮依旧偏着头。
“什么意思…?”
康司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安妮扭过头,话音颤抖,暴露出涕泪横流的模样。
‘我契约的时候可没这么大动静…’
虽不满于安妮此刻表现出的态度,但康司还是能够保持最基本的体谅。
毕竟任谁都很难在疼痛加身的时候心平气和的交流。
他没再说话,稍稍偏头看了眼身后不远处,已经黑的不成样的木箱。
不知道里面的还剩下多少完好的咒具。
“…谢谢。”
微弱的声音飘入康司耳中。
他看向安妮,发现对方仍别扭的偏着头。
“嗯…东西已经送到了,我就不多留了。”
康司站起身。
“你等等!”
安妮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康司道。
安妮熄灭了手臂与手掌上的火焰。
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她向着床铺的残骸爬去。
“喂喂,你这样还是先歇着吧!”
“你是要干什么?要不我帮你?”
康司连声劝道。
“我不需要…我能行。”
安妮依次作答。
康司挠了挠头,无奈的等在一旁。
她顺利的爬到床边,吃力的掀开厚重的石制床板。
床板下存放着几只有人小腿高的布袋。
安妮拉出一只,任其坠在焦黑的地面上。
“报酬,你的。”
话语简短有力。
康司三两步走过来,问道。
“这里面是什么啊?”
“索塔,三百万索塔。”
安妮曾认真的衡量过人命的价值。
尽管那只是极不严谨的主观判断。
但在她看来,索塔的报酬,正对应着她这个二重契约者的价值。
康司颇具敬意的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
“是不是有点多了?”
“你瞧不起我?!”
安妮瞪眼道。
康司被噎了一下,他有点搞不懂对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但当他真的这么问出来后,安妮又不说话了。
气氛逐渐沉寂。
安妮调整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姿势,靠在床边等着康司的答复。
康司也的确在一旁考虑着。
目前,索塔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不过,要是能够长期且稳定的接取合适的委托,倒也不是赚不来。
康司对自己当下的实力相当自信。
多番考量下,康司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索塔并不是他最紧缺的资源。
知识才是。
尤其是他始终欠缺的各类常识。
鬼怪猎人的,契约者的常识。
虽然他现在也没多少钱…
“既然是我的报酬,那选择权就在我手上吧?”
做过决定,康司看向安妮。
她不知道康司问出这个问题是要干什么。
但她总感觉没有好事。
安妮用鼻子轻哼一声,以示回应。
“那就把三百万索塔换成等量的问题吧?”
“我感觉我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康司尴尬的笑了笑。
“三百万索塔的问题!?多少问题才能值三百万索塔!”
“你是想问死我吗!?”
安妮想起先前康司在路上求问的婆妈模样,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男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话?!
她一个女孩都没有说过那么多话!
对安妮来说,那是另一种精神层面的酷刑。
“你怎么不去找高塔的学徒?他们最乐意为别人解答疑问了——尤其是你还愿意花钱。”
安妮一脸逃避。
康司仍旧保持着那副尴尬的笑容。
“专业的知识可能可以,但一些常识…可能不太行。”
价高了既亏,又显得他像个傻子,价低了,没人愿意为了小钱去浪费自己的时间。
那可是高塔的学徒。
安妮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她闭上眼,认命般的深吸了一口气。
‘算我欠你的…’
“你问吧。”
她就这么依靠在床边,做好了答疑解惑的准备。
康司愣了愣。
“我还没想好要问什么,等我想好了,或者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你。”
“毕竟我怎么也不可能一口气问出能凑够三百万索塔的问题嘛。”
这话钻进安妮的耳朵里,无疑意味着原本漫长的折磨,更是被拉长到了旷日持久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