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阿梨,醒醒……”
微凉的触感在脸上滑动,身体被裹进火炉,姜梨难耐地拧动了下,换来对方更紧的缠抱。
阿梨,阿梨,阿梨……
一声又一声,吵得要命。
姜梨在深海沉浮,四肢摊在海角尽头,心脏在徜徉,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种什么都不用想,无拘无束的感觉,好自在。
如果不是耳边一直有道声音在呼喊,她真想永远留在这儿。
床榻的少女脸颊嫣红,眉心微蹙,几道细长的擦伤横在上面,似蔷薇花被风斜裁,娇弱、可怜。
陆悬紧紧拥着人,心疼地轻吻伤口,“妹妹,醒一醒,求你了……”
从清醒后在泥石流中挖出人,再到抱着她找到户山野人家休养,已经过去一日一夜。
姜梨本就发热,又在冰凉的泥中待了那么久,哪里受得住。
“阿梨,快醒醒,再不醒,哥哥要疯了……”
冰凉的水滴顺着额角滑过眼睑,长睫不堪重负般轻颤了下,姜梨终于缓缓睁开眼。
尚且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就被拥进一个宽阔滚烫的怀里,“谢天谢地!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虚弱抬眸,望进男人红透的眼眶,“你……是谁?”
像寺庙的铜钟敲在心底,那声音大到四肢百骸跟着震颤。
陆悬怔住,瞳孔一点一点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然而,一句话已经让姜梨费尽气力,转瞬又晕了过去。
直到翌日午后,阳光穿窗而入,夏蝉在外头疯叫。
苦涩的药汁才终于把她恶心到完全清醒,她张口欲呕。
陆悬连忙放下药碗,半抬起她的脊背,“怎么样?还难受吗?”
问话的时候,一双俊眸一错不错,紧紧锁在她眉眼上。
“……好苦。”姜梨皱着小脸,声音软而无力。
“对不起,是哥哥不好,让阿梨受苦了……”
山野之地,哪里有什么精贵好药,便这,已经是这片村落能拿得出的最好的药材了。
陆悬眉目深拢,满心歉疚。
他心爱的女人本该由大乾最好的大夫医治,吃最好的药。
这里的光脚郎中哪里配给她看病。
可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烧得不省人事,他亦为护她撞上巨石和大树,脏腑受伤,勉强抱起她找到落脚之地。
若强撑走出去,只怕两人都活不下去。
姜梨瞧他慌乱的样子,眉心蹙了蹙,问:“哥哥?你是我兄长吗?”
脑子里混沌一片,她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扫视一圈,看房舍简陋,破窗烂柜,只觉得陌生,本能的排斥。
倒是眼前这人,似乎有些熟悉的气味。
“阿梨……不记得我了吗?”陆悬握紧拳头,掌心伤口再度破开流血,他全然顾不到。
从昨夜姜梨问你是谁开始,他便一直心脏紧绷着,被吊在柳树梢上,迎着风吹来荡去,没个着落。
既怕她嗑到脑袋哪里,担心有隐患。又……不可避免地抱有隐蔽的期望。
若姜梨忘记了一切,忘了陆家和姜家的血海深仇,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
姜梨歪头,声音细弱,“不是吗?”
陆悬垂眸,无数激烈的情绪在眼中翻涌。
良久,他终于开口,“不是。”
说出这句的时候喉咙紧得发疼,胸腔在收缩,在颤栗。
卑劣的渴望战胜了一切。
他是个小人,无耻的小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以放弃这个机会。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完完全全得到她身心的唯一机会!
在姜梨失望地“唔”了声之后,他听到自己声音轻到飘忽,“我是你夫君。”
说完,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迅速抽芽生长,他兴奋到四肢颤抖,再度道:“我是阿梨你的夫君。”
姜梨瞪圆眼睛:“?”
“我们成亲半年,这次是回乡为你父母祭奠,回来的路上下暴雨,遇到山崩,马车摔下山道,我们才流落到这里。”
陆悬越说越笃定,定定望着她,“阿梨,我们是夫妻,你是我夫人,我是你夫君。”
姜梨脑袋嗡嗡叫,足足懵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可能吧。”
陆悬眸光陡变,连同身体都被冻住般僵硬了。
即便失去记忆,还是本能地厌恶他?排斥他?
心里阵阵发寒,一时痛苦又难堪。
“我应该……不会找你这样长相的做夫君……吧?”姜梨脑袋往后移了些,上下打量,很有些迟疑地道:“你这……蜡黄的脸,一脸的胡渣,还有眼下乌青……”
一副不修边幅,搞不好还纵欲过度的样子。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么差,现在瞧着就不大能接受,结亲……应该也不可能。
陆悬懵了瞬,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理由,噌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冲。
姜梨眼睁睁看着人走远,缓缓往枕头上靠去。
这是恼羞成怒,气走了?
应该还会回来的吧,毕竟他说了是她夫君,没道理这么点儿事就丢下她不管。
心里稍安,她开始打量周围。
墙上挂着蓑衣、简易的弓箭、还有墙角堆放的稻谷包,锄具……确实是她“夫君”口中所说的山户人家。
再往前看,目光却忽然定住,定在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左小腿上。
这是……崴了?还是瘸了?
方才顾着震惊,都没发觉自己腿不能动,现在再看,心里顿时惊涛骇浪。
不是吧,她不会残废了吧?!
那“夫君”能不能回来?她后悔了。
那就是她货真价实的夫君,天地可表、日月可鉴的夫君!
别丢下她啊!
这山野村落,谁晓得都有些什么人,剩她一个不能动弹的弱女子,岂不是羊入虎口!
正兀自心焦着,就听木门外传来动静。
“陆大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姜梨侧着脑袋探头望过去,见一模样秀美、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端着竹托盘,目光炯炯望着她“夫君”。
男人刮了须,侧脸线条利落,鼻梁挺直,显出俊美的轮廓。
他唇角抿出极淡的弧度,“多谢姑娘,好多了。”
少女脸面飞红,比她身上穿的桃红夏衫还要绚烂。
姜梨甚至能瞧见她托着托盘的几根手指不停刮擦底板,羞涩到不行的样子。
“……那就好,这两日看你守着妹妹,自己都没怎么休息,”少女眼睫蝴蝶一样扑闪了下,眸子斜到院子里,“这……这是我特地做的,给陆大哥你……补身体用的。”
男人垂目看向托盘,也不知看到什么,面色柔和了些,正待开口。
姜梨迅速截住他的话,怯怯唤道:“夫君,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一个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