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纷纷,风掣红旗。
转眼容寂到陇右一个月,隆冬已至,边塞远比上京城里冷上十倍。
整整一个月容寂都在佯装示弱,一副重伤未愈的体虚模样。
他只在刚来靖西侯的营帐报到那日,见过靖西侯宇文极和世子宇文昊,后面靖西侯没召见过他。
宇文极派人暗中观察过,容寂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在朝中站队肃王得罪世家,差点被世家所杀,边境的苦寒他都不一定能熬住,就那副病弱的身躯,撑不过风雪交加的严冬。
朝中太子和肃王的储位之争才是重中之重,陇右冬季有四个月的严寒,隆冬大雪封路,世家派不出刺客从上京大老远赶来杀容寂,此事渐渐被搁置下来。
后面直到来年气候升温,宇文极没再收到过上京城里有人给他传信要杀容寂,而容寂经历了四个多月的严寒,居然还活着。
近些年边关未起战事,军中不必打仗,幕僚的作用不是很大,只用来收集整理文书。
容寂贬官而来,轻松的差事轮不到他头上,宇文极派他去招募新兵。
募兵制还是容寂提出的改革,募兵算是个比较累的活儿。
募完兵,新兵训练他也要去监督。
募兵点设在靖西侯军队驻守的金城内,容寂仍作文人儒衫装扮,就在城里大街上支起一个摊。
“我说募兵这玩意儿就是你提出来的?”靖西侯世子宇文昊领兵在城内巡视了一圈,看到容寂,一脚踩在容寂身旁那条长凳上。
“恭迎世子大驾。”容寂拱手揖了一礼,面上挂笑,姿态像极了初入御史台四处逢迎。
宇文昊最见不得文人酸腐,在帐中初见容寂,瞧见他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就满心的鄙夷。
“你没看到之前招的都是些什么地痞流氓,在校练场上打架,老子还要一个个惩治。”宇文昊朝旁边呸了声,吐出嘴里叼的那根剔牙的杨树枝。
陇右距离上京路途遥远,上京城内的消息不一定全都能传到陇右,但容寂担任过宰相,曾是皇帝的爱臣,做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宇文父子都听说过。
别的对他们影响都不大,就这个募兵制,令人头疼。
大魏建国七十多年,到魏明帝继位,已多年不曾起过战事,本朝延续前朝,一直以来都实行府兵制,兵农合一,百姓闲时轮流戍边,忙时耕种,他们都习惯了如何管理。
容寂为稳定赋税征收,解决流民问题提出募兵制,那些被士族强占土地,不得已落草为寇的山匪,流放边关的罪犯,市井流氓想应征的都能入伍。
本来若是普通百姓,或者本分的流民想进军营,倒也不是问题。
可由于国家长期安定,现下土地问题得到解决,普通百姓不用强行服兵役,有家、有田、有妻、有子、有父母在,谁想来戍边?
能招到的多数是流民,还有那些山匪草寇、市井流氓。
进到军营不服管教,三天两头打架斗殴。
这一年多,皇帝虽向各州府推行募兵制,但边境上还是以府兵为主,招募到的那些流氓混蛋,宇文昊全都让他们滚蛋了。
“募兵,主动投身行伍的人本就良莠不齐,需要时间让他们适应,还需要方法来管理。”容寂笑容不减,从容不迫,“府兵制对百姓的负担过重,五十五岁以下男丁都要轮流戍边,只留老幼妇人在家,有人抢夺土地,根本无从反抗。”
地方士族豪强土地兼并问题不解决,赋税征收就永远是问题,危及财政,动摇国本。
“你有办法来管理?”宇文昊嗤笑,他当了这么多年将军都管不住的兵,就不信一个文臣能管得住!
从这天以后,宇文昊别的都不让容寂做,就让他每天去募兵,招募来的兵让他来管,要是有人打架斗殴,让他去解决。
宇文昊多少对容寂在朝堂上向皇帝提出募兵制心存怨言,他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操弄权势的奸佞小人,容寂是因构陷忠良被贬官,就算不杀容寂,他也不会让容寂在他的营帐里过得舒坦。
容寂到陇右半年,前四个月“养伤”,后面两个月募兵,行事低调,让人一点看不出他曾站在朝堂上统领百官,做过令士族畏惧的人物。
容寂募来的兵跟宇文昊所说的情况一样,都是些悍匪流氓,不服将令,即便如此,容寂也没将其赶走。
该操练操练,该背军规背军规,打架也好,还是聚众闹事也好,有军法处置,进了军营想走绝无可能。
仅仅两个月,宇文昊进他爹的军帐,迎面就听他爹沉声感慨,“容寂确有真才实干,难怪能得陛下倚重。”
宇文昊有事外出,一个多月没在营中,刚回来还不清楚他爹何故发出这样的感叹。
“爹让容寂做了什么?”宇文昊大喇喇坐在将军椅上,望向坐在营帐主位上的他爹。
“不是你让他管理新兵的吗?”宇文极眉头皱了一下。
“他管的怎么样了,那些人借故跑了吗?”宇文昊捣鼓了下茶杯,里面没水,算了不喝了。
“没跑,全都在营中。”宇文极眉间抚平。
宇文昊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可能?”
接下来宇文昊听他爹详细讲了容寂这两个月的所作所为。
在募兵的同时,容寂便趁着闲暇制定出了一套新的军规,恰逢新兵闹事,容寂将新军规呈送到宇文极面前。
新军规训示:校练场上鼓声、锣声、举旗、倒旗都有相应的指令,违背者处斩;点名不应、集合不到、行动迟缓者罚;慢军、懈军、横军、轻军、欺军、妖军、谤军、奸军、盗军、探军、背军、狠军、乱军、诈军、党军、误军、狂军等违纪行为,量其轻重,轻则惩,重则处斩。
原来的军规对将士较为宽宥,没那么多处斩项,何况新招募进来的人根本不算正规军,就更不会动不动就处斩。
容寂向宇文极谏言时,只说让他试试效果如何,请侯爷给他十日时间,让他驯服招募的这批新兵。
宇文极大概是没想过容寂一个文臣,在统军上比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还心狠,好奇起他究竟能有什么方法能将新招募到的散兵游勇驯服,同意给他十日时间。
新军规一宣读,就把校练场上所有人都给震慑住了,有些想来混军饷的人立即就想跑,容寂一句逃兵也要处斩,将人吓退回来。
人暂时都能留住,但心里肯定是不服。
招募的都不是善类,一群草莽和地痞聚在一起,一言不合就干架,军规摆在那里,有一夜一群人还是闹到大打出手。
按照军规,结成两党干架,所有参与的人都要被处斩。
但这次容寂没立即将人拉出辕门外斩首,而是将所有人赶到军营三十里外的密林中。
密林中有狼和其他的野兽,所有人在密林中待一夜,明日一早一个不少活着出来,就可免除死罪,要是少一人,或是死一人,所有活着的人全部处死。
最终所有人都活着出来了,不过几乎身上都挂了彩,定是被狼或其他野兽袭击过。
经历生死之交,所有人相处的氛围都有了变化,逐渐产生出了团结。
光有威慑不够,还要有奖赏,赏罚分明才易笼络人心。
这些人爱打斗,容寂就专门举行了一场比试,比试内容包括骑射和角抵,获胜者奖励一锭金。
恩威并施过后,容寂才在校练场上慷慨激昂陈词,以后除了军饷,还会论功行赏,他们入了行伍,将来同样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十日后,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第一批招募的新兵被驯服下来,以后再招募的新兵驯服起来便容易得多。
这两个月,容寂一人招募的新兵比他们之前半年招的都多。
宇文昊听完都愣住了,他爹一席话,打破了他对容寂的所有固有印象。
脚步一抬便从他爹军帐中走出,去校练场亲眼看看情况。
容寂还在校练场上,练兵无需他来指挥,他只在旁边监督。
“世子回来了。”容寂含笑着,先行见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宇文昊忽然觉得一个多月没见,容寂看起来没他想象中那么娘们儿。
宇文昊轻咳了两声,看向校场里正在训练的新兵,整齐有力,没有一个不服管。
“募兵制有效施行,军队的作战力量一定强于府兵,世子不相信,招募新兵才会懈怠了事。”容寂最擅长洞察人心,与宇文父子这等武人相处不用像对待文人那般注意言辞。
宇文昊明白了他爹的感慨,容寂这样的人,搁在谁手里都爱用,不单皇帝会倚重他,被贬官到边关,宇文昊都会认为杀了他太可惜。
新兵通过比试,容寂还从侧面为靖西侯选出了有能之士,为将来提拔重用。
宇文父子只派他去募兵,实则他已经做了幕僚军师该做的事。
至此,容寂在靖西侯的幕府中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