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雅合上眼晴假寐,我轻轻拉过椅子,坐在她床前,满肚子的狐疑。
徐冰雅今天的状态不错,对我能在节日里过来陪她,表现得很高兴,吃饭时和我有说有笑,还说吃完饭后,让我陪她到河边走走,看看河水结冰了没。
变故发生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徐冰雅坐在我右侧,挨得很近,我是用右手接的手机,她应该能听到老宋的声音,我怀疑她有可能因为老宋的某句话受了刺激,而突然晕厥的。
我细细回忆了和老宋的通话过程,没有发现有敏感词,想不出哪句话能和徐冰雅扯上关系。
在床上静躺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徐冰雅的脸色渐渐有了颜色,呼吸也没有之前那么急促,睁开眼睛,让我帮她扶起来,靠在床头上。
我倒了杯白开水,放到徐冰雅手中,问她是否好点。
徐冰雅点点头,缓缓吁出口长气,轻声说,我像被天外飞来的陨石砸到了头,砸晕了,做了场噩梦,现在梦醒了。
看着徐冰雅依然湿漉漉的睫毛,蹙成一团的秀眉,惨白的脸色和强装出来的释然,我哪敢相信她会没事,试探着问:“是不是听到了宋总在手机中和我说的话?”
徐冰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双手捧着杯子,脸上露出极痛苦的神情,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风景画,一动也不动,仿佛在回忆,又好像在遐想,神游天外。
我不想打扰徐冰雅的静思,把房间的窗户拉开道缝,站在窗前,给自己点了根烟。
一根烟抽完,身后没动静,于是我又点燃了一根,抽到一半时,徐冰雅终于开口:“别抽了,有点冷,把窗户关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接受你,不答应你的求婚吗?过来坐吧,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我告诉你答案。”
预感到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靠谱,我心中越发忐忑,惴惴不安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
徐冰雅问我是否去过河口镇大岭村,是怎么认识阮小山的?
徐冰雅说的很平淡,但我却从中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一股寒意从心底喷涌而出,结结巴巴,磕磕绊绊讲述了自己两次去大岭村的缘由,认识阮小山的经过,宋超正在资助阮小山研究开发葛根的情况。
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大岭村时,欧阳春树和父母争吵过程中,说过阮小山考上大学后,曾带着比电影明星还美的女朋友,回村里挨家挨户答谢的话,想起阮小山也曾亲口讲过,他瞎了眼,错把美玉当废石,辜负了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正在用自我流放的方式赎罪。
徐冰雅是阮小山的前女友?!
阮小山就是那个把徐冰雅伤到,发誓终生不嫁的渣男!
想到阮小山,我不禁妒火中烧,怒从心起。
一个邋遢透顶,痴痴癫癫,神神经经,自以为了不起,让我既鄙夷,又瞧不起的落魄书生,有什么资格得到徐冰雅的爱,凭啥能把徐冰雅伤到那种程度,听到他的名字竟然会晕倒?
我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经把阮小山贬成一坨臭狗屎。
徐冰雅显然觉察到了,我猜出了她和阮小山的关系,她是被阮小山抛弃的前女友,惨白的脸颊上泛起两片红晕,说事情早就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古井不波,不会为多年前的陈情再起波澜,可乍听到大岭村,听到宋超说的阮小山三个字,却承受不住,失态了,让我和马秀兰看了笑话。
我粗暴地打断徐冰雅的话,问她心中是否一直都有阮小山,割舍不了旧情,所以才会在听到阮小山的名字后,如惊雷在耳,被震晕了。
嫉妒烧昏了我的头,把话说得很刻薄,但徐冰雅似乎不在意,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你没必要这么激动,还是先听听我和阮小山的故事吧。
徐冰雅给我讲了一个很老套,被演绎了无数遍的故事,很俗、陈词滥调到我都不好意思复述,但却非常真实,真实得让我害怕,平时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矿区子校的学风很不好,教学质量没法和地方学校比,对子女抱有厚望的家长,大多会把孩子送到县里的中学上高中,徐冰雅就是这种情况。
徐冰雅从小活泼开朗,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子校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录取分数最高的古城一中,和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孤儿阮小山,成了同班同桌同学。
阮小山自幼失去双亲,虽然是在偏僻、封闭的大岭村长大的,但却天生聪慧,酷爱学习,靠着一股要出人头地,活出点名堂的狠劲,在山里上完小学和初中,以全县前三的成绩,也考进了县一中。
阮小山上初中的时候,一手把他拉扯大的爷爷就去世了,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是大岭村的三十多户村民凑钱,让他完成了初中学业,也是乡亲们凑的报名费和第一学期学费,让阮小山有了跨进高中校门的机会。
学费有了,但生活费没着落。
从开学第一周起,阮小山每个星期天,都要到学校附近的工地上打零工,为自己赚取下周的饭钱,但赚的钱不多,连只买馒头吃都不够,有时候不得靠偷偷捡同学的剩饭剩菜,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阮小山虽然穷,但自尊心极强,不管打工还是捡剩饭,都背着同学,做得很隐蔽,但半学期后,他的秘密还是被同桌徐冰雅发现了。
徐冰雅虽然没有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父母是双职工,从小衣食无忧,没尝过吃不饱饭的滋味,被学习成绩比自己好,自卑得有点封闭,从来不主动搭理她的阮小山同学的处境,惊掉了下巴,女性天生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从此想尽一切办法,为同桌提供资助。
作为中学生,徐冰雅并没有收入,资助阮小山费用的来源只有两个,一是编造各种谎言,尽可能从父母手里多要点资料费、零花钱,二是向自己开刀,拼命节省。
徐冰雅把两种手段都发挥到极致,一周在学校食堂吃五天半饭,至少五天是陪阮小山就着咸菜啃馒头,铅笔不用到手指实在捏不住绝不扔。每周回家,都要向父母抱怨学校饭菜贵,自己饭量大,个子又长了,原来的衣服不合身了,变着法向父母多要钱,甚至连弟弟买冰棍的几毛钱零花钱都要搜刮一空。
高中三年,徐冰雅硬是用这种方法,负担了阮小山大部分学费和生活费,让阮小山能把主要精力放到学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