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的人都说林子龙老成持重,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根本不像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
但此时的我真的失控了,撇下不知所措的侯得财和呆若木鸡的姚南北,狠狠摔上办公室门扬长而去。
没有任何事能比让侯得财当修造厂厂长让我感到耻辱。
这种耻辱让我愤怒到极点,让我失去了理智,恨不得把眼前这座亲手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浸润着自己心血和汗水的工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榆树坪矿干部职工有一万多人,其他任何人来当修造厂厂长我都没意见,唯独侯得财让我无法接受。
侯得财是什么货色,有多大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
我初到修造厂的时候,侯得财是全厂职工人数最多的机修车间主任。
侯得财自己没啥本事,但生了个好闺女。闺女姿色不薄,是个三十多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是程四苟来榆树坪后认下的第一个干妹妹,干哥干妹情谊日浓一日。
凭借掌握着修造厂命门的程副矿长便宜老丈人的身份,侯得财不但在机修车间一手遮天,还把整个修造厂搞得鸡飞狗上墙,把连续几任厂长恨得牙齿痒痒,却因为忌惮程四苟的淫威,而不敢动他分毫。
我上任后,首先跳出来公开发难的正是侯得财,他不但当众让我下不来台,还指使自己的打手马孬蛋,把我的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让厂长无处栖身。
我被迫把侯得财作为自己杀鸡儆猴的目标,借他在修造厂为自己立威。
为了不惊动自己惹不起的程四苟,我绞尽脑汁,用民主选举的方式,兵不血刃地拿掉了侯得财的车间主任,又怂恿受他蒙蔽的孬蛋,逼迫侯得财大出血,掏了三千块钱,帮我装修了间全新的厂长办公室。
在修造厂颜面尽失,遭到众人唾弃的侯得财最终不得不离开修造厂,在程四苟的力挺下,当上了劳动服务公司被服厂厂长,领着十几个大妈大婶踩缝纫机。
被赶出修造厂的侯得财不甘心,联络了机修车间的旧部刘长安等人,收集我的黑材料,给局纪委写匿名信,上蹿下跳,配合榆树坪矿纪委的专案组,想把我整倒。
榆树坪矿纪委书记钱峰带人折腾了挺长时间,没有查出我的问题,却被矿长杨树林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灰溜溜地撤了回去。
被当官念头折磨得疯疯癫癫的刘长安,被我和马秀兰送进高墙后,侯得财终于老实了。
侯得财虽然也算厂长,名头挺能唬弄不了解内情人,其实顶多也就是个班组长。他能以工人身份,至少连跨三个台阶,当上正科建制的修造厂厂长,一定是程四苟的功劳。
我非常不理解,程四苟虽然霸道,掌握了榆树坪矿大部分实权,但他只是副矿长,能在自己分管的领域独断专行,但在干部任用问题上并没有发言权。
修造厂厂长属于行政干部,决定权掌握在一把手杨树林手中。
没有杨树林点头,程四苟就算挣断肠子,也没有帮啥也不是的侯得财一步登天的能力。
程四苟的蛮横和步步紧逼,这几年让杨树林受了很多窝囊气,他和程四苟很不对付。
党委书记陈大伟任职时间不长,不了解侯得财的情况情有可原。
杨树林是榆树坪矿的元老,也许他不认识侯得财,但绝对听说过这个名字。
去年春节期间,在向杨树林汇报自己第一阶段工作的时候,我特地汇报了用计将程某人干妹妹的老爹侯得财斩于马前的经过,当时老领导很开心,表扬我脑瓜子好使,让小苟子吃了个大瘪,还有苦难言。
我不知道程四苟是用啥手段,让杨树林同意了对侯得财的任命,但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也许如传闻中的那样,杨树林有把柄被程四苟攥着。程四苟为了讨干妹妹的欢心,要挟了杨树林。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让作风同样强势,曾经气壮如牛,一口唾沫一个钉的杨树林,不得不答应了程四苟如此荒诞的要求。
如今的修造厂早已不是我上任时的烂样子,职工达到了四百多人,是全矿人数最多的二级单位,经济效益是全局多经企业中最好的,职工收入堪比井下生产一线岗位。
如果公开选拔,我估计全矿四十多个正科,近百名副科级干部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会报名参与竞争。
这时候我感觉到了后悔,后悔在没有向杨树林和陈大伟汇报,对接任者人选提出自己建议的情况下,贸然提出了辞职申请。
我不是忧国忧民之士,对修造厂的未来不关心,但那里有自己在意的徐冰雅,有黄大海申小涛一众和自己并肩奋斗过的兄弟,我不能不为他们以后的处境而忧心忡忡。
愤怒归愤怒,担忧归担忧,侯得财已经成了修造厂新一任厂长,这个事实自己没有能力改变。
忽然发现最近和自己有关的怪事特别多,先是表现平平的姚南北,出人意料地获得破格提拔,又是在修造厂烂了大街,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夹着尾巴逃出去的侯得财,和打算反攻倒算的胡汉三一样,又趾高气扬地杀回了修造厂。
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
盛怒之下,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做点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给新上任的侯厂长送份贺礼吧。
第二天一大早,开着徐小弟的桑塔纳,我去了古城农机厂,和宋超关起门密谈了两个小时。
当天下午,修造厂收到农机厂发来的传真,被告知双方一年后才到期的《供销合同》提前终止,三十天后不会再下达新订单。
合同中对提前终止协议有约定,宋超这种做法不算违约。
分管销售的副厂长申小涛,将农机厂的传真交给正在给车间主任训话的侯厂长。
得财看了传真件后,脸上的颜色变成了猪肝色,顾不上给车间主任们再抖威风,坐上厂里的客货车匆匆去了矿部。
至于是去向程四苟求助,还是给姚南北告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遭到迎头一击,这一击的力量很大,自己身板单薄,恐怕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