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结束后,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阮沅跟学校请了个长假,最近才刚回去上课。
她落下太多课程了,课间时间、午休时间,都在争分夺秒地补习。不去管任何人的闲言碎语,也不和其他人沟通,只一心扑在学习上。
她把自己筑成了一座孤岛,谁都靠近不了。就连冯向阳想要跟她说说话,让她不要那么紧绷着,阮沅也只是柔声让她先不要打扰自己。
冯向阳看在眼里,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知道阮沅在利用学习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要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让自己能更快走出来,成长起来。
她在逼自己尽快长大。
阮沅其实不是在逼自己长大,而是在现实面前,她不得不长大。
这几天,沈云又病了。
其实已经病了有段时间了,之前在医院住过几天。
刚开始,大伯大伯母还会在白天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可是时间久了,他们家里也有事情要忙,而且堂姐怀孕了,也需要照顾。
所以后来,沈云便不要他们过来了,自己强行出了院。
这次沈云病情反复,不得已又住院了,不过这回她没有再让大伯那边知道。
沈云雇了一个护工,白天在医院的时候,可以帮忙照顾一下;而到了晚上,阮沅会过来送饭,稍微陪她一会儿,再自己回家。
只是这样一来,辛苦了阮沅。
白天要上课,放学后要自己买菜做饭,还要在家里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
沈云自然是心疼她的,让她不要再这样来回折腾了,可阮沅还是执拗地一天天重复做着,怎么说也不听。
每天看着阮沅拎着饭盒从家里匆忙赶过来给她送饭,看着她一夕之间长大懂事,看着她收敛曾经被宠出来的一些小脾气和小任性,脸上的天真和笑容越来越少,沈云只能在夜里默默流泪。
这种时候,她总要抱怨老天不公!为何老天要如此刁难他们阮家?为什么他们阮家会经历这样的变故?!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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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蘅在阮沅家楼下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天色早就彻底暗了下来,可他仍旧像个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那儿,就这么痴痴地望着阮沅家的方向。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里了。
明天,他们家就要从这边搬走了。
他们一家已经没有脸再在阮沅和沈云跟前生活了。
走之前,他还想多看看阮沅,可也只敢默默跟在她背后看着她。
他其实已经偷偷了跟了她好几天了,每次等她放学后,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再看着她去医院送饭,从医院回家。
这段时间,虽然他们家一直在处理和陈俊伟家那边的事情,可期间也听说了沈云病倒的事,有好几次都想登门去探望一下,可全被拒绝了。
沈阿姨这是铁了心不想再跟他们宋家扯上关系了。
宋蘅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原本两家人这么好的关系,结果却因为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由得想起阮沅刚才在菜市场里,学着大人的模样在菜摊前挑挑拣拣,跟摊主讨价还价的模样,心里就涌起一阵酸楚。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阮沅现在也不用承担这些事,还可以继续做一个被阮叔叔沈阿姨宠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这时,阮沅家客厅的灯暗了下来,宋蘅连忙找了个隐蔽一点的位置藏起来。
他知道,阮沅这是要出门去医院给沈阿姨送饭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阮沅便从楼道里出来了,背着一个小包,手上还提了一个饭盒。
宋蘅戴好口罩,悄悄跟上她。
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同病房里的其他病友早就已经吃过晚饭了。
见到阮沅过来,还会打趣两句。
“小沅来了啊,你妈刚才还在念叨你呢,估计是饿了。”隔壁床的阿姨笑着说道。
转头又对沈云夸奖起阮沅来:“你家小沅可真是孝顺啊!天天给你送饭,过来陪你。到底还是女儿贴心啊,你看我家的,我住院这么久了,就来看过我一回。”
沈云讪笑:“哪儿孝顺了啊,一点都不听话!都叫她别来了,说了就是不听。一个女孩子,天天那么晚医院家里来回折腾的,多不安全啊!”
阮沅不以为意,一边将饭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边搭话:“我公交来公交去的,有什么不安全的,你得相信霖城的治安。”
说着,将筷子递给沈云,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快尝尝,我今天刚学的新菜,好不好吃?”
宋蘅靠在病房门口,默默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他虽然没看到,却也能想象到阮沅故作轻松、强颜欢笑的表情有多难看。
右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的位置,这里有股细细密密的疼不断涌上来,痛得他呼吸都逐渐变得困难。
他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左右,里面传来了收拾碗筷的声音。他忙打起精神,在阮沅出来前,找了个不打眼的位置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寻思着阮沅应该已经去了家属休息间洗碗,便也跟了过去。
像前些天那样,站在休息室门口朝里面望去,里面只有一个大妈,根本没有阮沅的身影!
宋蘅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阮沅呢?怎么不见了?
他满脑子都是阮沅突然不见了的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被什么坏人绑走了!
却压根儿没有想过这是在医院,有那么多护士和病人在,就算有坏人,也不至于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就绑人!
宋蘅没了往常的冷静思考,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一层的病区内没头没脑的找着。
护士站,茶水间,医生办公室,其他病房,都没有看到人,他甚至差点就要进女厕所了!
正当他准备到其他楼层去找找看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楼梯间的方向传来了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
宋蘅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脚下不自觉地往那边移过去。
他站在楼梯间通道的门后面,从门上的玻璃窗中,看到了蜷缩着坐在台阶上哭泣的阮沅。
阮沅紧紧地抱着自己,脑袋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似的。
可她一抖一抖抽搐着的身体,以及那即便拼命克制却仍然泄露出来的呜咽声,都出卖了她。
她努力伪装出来的坚强外衣,此刻还是被无情地撕开了。
宋蘅感觉自己胸口破了个大洞,那里又空又疼,疼到无法呼吸,疼到快要晕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阮沅哭过了,就算是在阮叔叔的葬礼上,阮沅都没有哭。
可现在,她连哭都不敢哭得大声,都哭得那么压抑。
巨大的歉疚和自责压在他身上,压得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身。
脑袋抵在楼梯间通道的门上,双手紧握着垂在身侧,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他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敢当面跟阮沅道歉,只能躲在门后一遍遍轻声地忏悔。
两个人,隔着一道门,各自用泪水宣泄着心中的悲痛。
宋蘅跟在阮沅身后,看到她安全回家后,又一个人在下面站了好久。
直到夜深人静,阮沅屋子里的灯都熄了之后,他才不舍地跟她做了最后的告别。
“阮沅,再见。”
可再见又会是何时?
七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