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砚从卡西安的追悼会上离开，赤影说：“二叔说父亲想见你。”
罗砚脚步顿住，很快又重新迈开，“什么时候？”
“二叔说那边随时都有空，如果你想见，给他消息就行。”
“……”
罗砚感觉胸腔里弥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堵的他有些难受。
当初在千璇玑科技馆，他录下了跟父亲的对话，再三思索，确定另一个自己会跟他一样重新接纳这段亲情后，他把文件保存在了光脑里。
他心想等下一次跟罗砚会面，赤影百分百会把这段录音翻出来，然后跟罗砚说。
事实证明他预判对了，这也是另一个自己后面能猜出他身份的原因之一。
……
罗砚以为林钦对着“陌生人”坦白自己的内心世界后会走出来……不，他是走出来了，但是抵达孩子面前的时间有点晚，现在这个世界里与他有骨血关系的罗砚陷入了无期沉睡，不知何年才会苏醒。
“赤影，我心里不舒服。”进入太空后，罗砚坐在星舰里小声道。
“……你不想见他吗？”赤影斟酌了一会儿问道。
“不，”罗砚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不该是我去见他。”
赤影又沉默了一会儿，“砚砚，你知道当我把那段录音放给砚砚听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什么？”
“砚砚说：你很熟悉他，如果你是敌人，那太危险了。”
“然后呢？”
“然后我问砚砚，说你会像他说的那样做吗？砚砚说不知道，但是他很羡慕你，他说他长这么大，跟父亲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你那天跟父亲聊的天多。”
罗砚沉默，然后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去见一面吧。”赤影说，“如果砚砚醒了，他会开心父亲跟他和解的。”
“嗯。”罗砚轻轻应了一声，趴在中控台上合上眼睛。
眼下没有别的要紧事儿做，赤影给罗昀回信，说5小时后抵达千夜星，可以见面。
在距离千夜还有一个多小时路程的时候，罗昀回了个地址过来，说林钦已经先过去了。
进入千夜星的大气层后，赤影叫醒罗砚，把罗昀发的消息转达给他。
而罗砚睡了一觉之后感觉心情没那么沉重了，他揉了揉眉心，让赤影直接去见面的地方。
走到一半又喊停，落地挑了件小礼物。
千夜星某餐厅，等待的一个多小时里，林钦一直对着玻璃窗反复审视自己，他的皮相很好，但现在他有些嫌弃自己的皮相太嫩了。
他怎么能不负责任的过得这么潇洒肆意呢？
……尽管真相并不是那样。
当罗砚来到桌边时，林钦还在对着窗外发呆，直到阴影从对面投下，他才猛的回神，偏头与罗砚对上目光。
“……”
跟新闻里报道的模样一样高大，但看起来要瘦一些——林钦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父亲。”罗砚站在桌子对面喊了他一声。
“……”林钦再次回神，猛地站起身，明明四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却闪过一丝小孩才有的慌张，罗砚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递给他。
“这是……给我的？”林钦脸上错愕。
“嗯。”罗砚点头，“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林钦发了一会儿呆，缓缓伸手接过礼物，又过了两秒他想起什么，从他坐的那边位置也领出一个装着淡蓝盒子的纸袋，递给罗砚局促道：“给你带的，一些……甜点。”
“您自己做的吗？”罗砚接过袋子，分量比想象中的要重。
林钦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罗砚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犹豫了两秒，点头说：“嗯，希望能合你的胃口。”
罗砚心中微暖，他觉得接下来的话其实都没有必要再听了，到这里已经够了。
林钦把罗砚送的小东西郑重地放在身边，服务员过来上饮品，林钦说：“你二叔说你喜欢喝这些，我、自作主张点了，要是你不喜欢，可以再换。”
说的磕磕绊绊的，罗砚认真听了，回复说：“我很高兴您能约我见面。”
林钦张了张嘴，原本排练了几十遍的说辞全都被这句话给打乱了。
他安静了许久，扶着咖啡杯的手指被烫红了都没有注意，罗砚静静的看着他，等了大概半分钟，林钦低着头说：“小砚……你恨我吗？”
“不恨。”
林钦抬起头，罗砚又说：“二叔一直跟我说，爱人先爱己，他说您只有先照顾好自己，才能分出神来照顾您爱的人。”
林钦听完感觉鼻尖一下子酸涩起来，“他真的……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罗砚应了一声，但没有了下文。
林钦捂住脸，用力把眼眶里的泪水按回去，但还是有两滴溢出来，他颤着声说：“对不起……小砚……我……”
罗砚安静的看着他，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把话说完。
“我实在……没脸见你……”林钦说不出完整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不接触这个孩子就能跟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但回头细数，看有关罗砚的新闻占据了他大半的上网时间，不去见是一会事儿，可不去想……他的脑子大概真的会坏掉。
似是觉得继续这样哭太丢人了，林钦抹了抹脸，对着罗砚轻声道：“我知道我以前很不负责，但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小砚，你能原谅我吗？”
罗砚看着他，淡淡道：“不必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您没有对不起我，我很开心能……”
能什么……？
真的开心吗？
罗砚觉得好像并没有。
停顿了两秒，他改口道：“您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见我？”
是因为突然想通了吗？可从科技馆那次碰面再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想通要这么久吗？
林钦被罗砚的质问噎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自己这次见罗砚的目的。
为什么会突然想见面呢？
……
因为看见了卡西安遇难的新闻。
林钦知道卡西安对罗砚有多重要——是罗昀告诉他的，林钦跟罗砚的Alpha父亲结婚再到离婚，罗昀一清二楚，他甚至知道这其中的病灶所在，对怀疑自我存在的林钦保持着尊重、理解和一丝同情。
“我……”林钦深呼吸了一下，如实托盘道：“我看见了卡西安的新闻，我……”
“对不起，”他突然又道起歉来，嗓音也颤了起来，“这种时候突然约你见面……只会让你觉得……”
“没有。”罗砚打断他，“我身上没有你想的那些心情，我愿意接受和解，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我们能常见面。”
林钦顿住，罗砚从他眼中读出了一丝惊喜和诧异，还夹着一点困惑。
“要回老宅坐坐吗？”罗砚平静道，“我知道您跟二叔这些年一直保留着联系，他看见您跟我一起回去，应该也会开心的。”
林钦欲言又止，眼瞳里的情绪交织错杂，最后全被失落掩盖了去，他说：“不了，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好，”罗砚应下，“那下次您想见我再联系我，号码发给您了。”
林钦的光脑响了一声，赤影想加一个人的好友，不需要对方同意。
林钦打的草稿一句原话都没说，但他听罗砚最后的话，感觉他好像不想再聊了。
也是……这么多年都不理不睬的生父，这会子突然蹦跶出来了……能听自己说这么多，他估计也忍到尽头了吧。
“那你……这几天气候多变，注意保暖。”
说完的一瞬林钦又察觉到自己关心了句废话，罗砚在千夜星待着的时间极短，天天在太空里飞来飞去，千夜的天气能影响他什么？
“您也是，保重身体。”
“……”
桌间安静了几秒，两个人都没有动身，气氛有些尴尬，赤影出声说：“砚砚，二叔说你忙完了别直接回家，先去他那儿一趟。”
罗砚微顿，林钦说：“有事儿忙你先走吧，我也准备回去了。”
罗砚看了林钦一眼，“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林钦急忙拒绝，“你忙你的，我慢慢走就是。”
罗砚看出来了他的局促，没有强求，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待赤影升空后，罗砚叹息着说：“赤影，你刚刚给的台阶……”
“我没有，”赤影反驳说，“二叔真的发消息了。”
罗砚顿了一下，赤影把聊天记录投影出来看，罗砚神情微妙，“那直接过去吧。”
“我是往那边走的。”赤影委屈巴巴的说。
罗砚笑了笑，“对不起，是我不好，错怪你了。”
“哼哼∽”
罗砚的心情被这道傲娇的哼哼声调剂了不少……这场时隔多年的和解，可能是提前预判到了林钦的来意，那些本该触动他的话落进耳里，没能掀起一丝波澜。
老宅，罗昀刚刚训完俩小孩，转身就看见罗砚上楼，他收敛起严肃的表情，招手喊罗砚进书房。
罗砚以为他第一句话会先问问自己跟林钦见面聊的怎么样，结果罗昀说：“你把梅林打了？”
罗砚沉默了两秒，说：“是，不过只是警告一下，没用多大力。”
“呵呵，”罗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感觉你性子变了不少，之前在星防总部也是，天枢说你一回来就先把梅林打了一顿。”
“没有，”罗砚一脸平静，“只是掐了他一把而已。”
罗昀又呵呵了一声，随后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顿了一下，“你跟你爸见面了吗？”
“见了，”罗砚说，“他看起来比前几年状态要好一点。”
“那你还埋怨他吗？”
“我从未埋怨过他。”
“……”
罗昀又叹了口气，他撑着桌子垂了会儿头，突然跟罗砚说：“你爸怀你的时候，自杀了两次，两次都是我把他救回来的。”
罗砚顿住，深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
“出了第一次事儿后我就给哥发了急信，”罗昀说，“他从战场上抽身回来，到家的时候，我刚刚把你爸送去抢救，这是他第二次自杀。”
罗砚喉结滚动了一下，罗昀继续说：“然后哥就跟林钦定了份合约，说等你出生后他们就离婚，哥还劝林钦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说他的未来自由了，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当时我就在现场，合同还是我帮着拟定的。”
“……”
“小砚，”罗昀喊了罗砚一声，沉重道：“你爸其实是个很不幸的omega，他以前没得选，后面好不容易自由了，害怕自己会被你捆绑住，这才不愿意见你。”
“我知道……”罗砚轻声说，这些理由林钦已经在千璇玑对着方景说过一遍了。
“你知道？”罗昀觉得他不知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每年你过生日，我要送你两份生日礼物吗？”
罗砚愣住，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有些天真的联想，但他嘴上说：“一份是您的，一份是婶婶的……”
“你二婶跟我结婚才十年出头，在这之前的呢？”
“泽哥的……”
“那是我找的借口。”罗昀说，“其实都是你爸送的，提前一个月寄到老宅来，再借我的手转送给你。”
“…………”
罗砚垂在身侧的手猛的握紧，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砸了一下。
“他还是被你给捆绑住了。”罗昀淡淡地说，“但偏偏他自己又不肯承认，非要耗到这种时候……”
罗砚突然转身冲出门外，罗昀惊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追出门时，赤影已经载着罗砚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