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舟,我们父子非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谢经年一句话,瞬间就击溃了谢兰舟伪装的坚强。
他站着没动,眼泪倏忽掉下来。
他也不是非要这样,是父亲太不给他面子,就这样赤裸裸地戳穿了他的心思,叫他无所遁逃。
他十六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过这样难堪的时刻,他只觉得丢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经年等不到他的回答,一步跨到他面前。
谢兰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下一刻,谢经年就展开双臂,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
谢兰舟脑子嗡的一声,身体在他怀抱里僵住,委屈的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儿子!”谢经年抱着他,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儿子,爹舍不得你,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好叫你知道你在爹心里是什么分量。”
谢兰舟的心都碎了,下巴搁在他厚实的肩上,想着他上辈子为了自己受凌迟之刑而死,泪水模糊了视线,化作支离破碎的星光。
“爹!”他哽咽地叫了谢经年一声,“你别不要我行吗,我不想回东宫,我就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家三口,一家四口就这样过下去不好吗?”
谢经年的心也被他一声爹给叫碎了,揉着他的后脑勺道:“我当然愿意,我巴不得你一辈子在我跟前,可你皇祖父不会同意,你那些对你父王虎视眈眈的皇伯父皇叔父也不会同意。
对于他们来说,你在明处比在暗处更让他们放心,他们会想方设法证明你的身份,再把你推到明处冠冕堂皇地除掉,所以你在侯府不比在东宫安全,你该承担的东西,躲到哪里都躲不掉,你明白吗?”
谢兰舟摇头:“我不明白,凭什么让我承担,我不想承担,我就想在你的保护下虚度光阴,你已经保护了我十六年,你就不能继续保护下去吗?”
“我当然能,但我总会老去。”谢经年说,“总有一天我会老到保护不了你,到那时,就该你保护我了,如果你一直退缩,轮到你保护我的时候,你拿什么来保护我呢?”
谢兰舟抽泣着没有回答。
谢经年又道:“你不是喜欢你母亲吗,你也说了,我大她那么多,肯定会先死在她前面,我死后,她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还有你妹妹,也是需要你保护的。”
“我哪来的妹妹?”谢兰舟哭着问道。
“不是已经在你母亲肚子里了吗?”谢经年说。
谢兰舟从他怀里撤出来,眼泪也没了:“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我猜的。”谢经年说,“难道你不想要个妹妹吗,软乎乎,肉嘟嘟,说话奶声奶气,长得跟你母亲一模一样的那种。”
谢兰舟想象了一下,纵然再叛逆,都没办法违心地说一句“不想要”。
“万一长得像你怎么办?五大三粗的那种。”
谢经年:“不行不行,你快呸呸呸……”
“幼稚!”谢兰舟嫌弃道,“呸呸呸有什么用,难道口水能解咒吗?”
“哈哈哈哈……”谢经年放声大笑。
谢兰舟翻了个白眼,也别别扭扭地笑起来。
“快吃饭吧!”谢经年拿起食盒放在他手里,“乔嬷嬷特地为你准备的,别浪费了。”
谢兰舟:“不是母亲准备的吗?”
“你想得美,你母亲怀着妹妹呢,干不了这活。”
“嘁!”谢兰舟撇撇嘴,“才一个月,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一天也娇气。”谢经年说,“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就要给我生孩子了,我自然要娇惯着她。”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回去做你的好丈夫去吧!”谢兰舟酸溜溜地说道。
谢经年收起嬉笑,正色道:“兰舟,你母亲真的很不容易,我们一起守护她,好不好?”
“我不承诺你。”谢兰舟说,“我只做我能做的,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行,我知道了。”谢经年说,“承诺是世上最沉重的东西,我已经深有体会,以后我再不会轻易给人承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对颂贞公主的承诺,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谢经年回到晓风院的时候,楚烟已经睡着了。
艳枝替她向谢经年解释:“夫人一直等侯爷来着,可她今天实在太累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妨事,叫她睡吧!”谢经年摆手示意艳枝出去,自己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
楚烟睡得很香,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
谢经年看着她沉静的睡颜,万千柔情如水一般在心底蔓延,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楚烟这一觉睡得实在深沉,直到第二天五更时分才被出殡的礼炮声惊醒。
“艳霜,什么时辰了?”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怎么听到礼炮声了,是不是要出殡了,你们怎么没提前叫醒我?”
艳霜艳枝就守在卧房里,见她要下床,忙上前搀扶:“夫人别急,送葬的队伍已经出府去了,侯爷说天太热怕您劳累,叫您在家好生休息,老夫人也说不让您去,免得冲撞了您肚子里的小宝宝。”
“哦。”楚烟下了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她对谢经华没什么感情,这些天忙忙碌碌也是为了侯府的面子,既然大家都不让她去,她乐得在家里躲清静。
“侯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和世子谈得怎么样,脸色瞧着好不好,两人没有吵架吧?”
“没有,好好的,侯爷说他已经劝好了世子,叫您不要担心,具体的等他回来再和您说。”艳枝说道。
楚烟点点头:“没吵架我就放心了。”
艳霜又道:“琢玉姑娘清晨来找过夫人,说是要跟着镖师出趟远门,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有要紧事的话会让信鸽送信回来。”
“好,我知道了。”
沈琢玉如今已经在这个时代混的如鱼得水,楚烟一点都不担心她。
艳霜艳枝伺候着楚烟去洗漱更衣,送殡的队伍出府门一路蜿蜒往西而去。
到了西山脚下,太阳还没完全升起。
谢兰舟随着队伍往山上走,想起先前楚烟陪他一起来祭拜母亲的情形,心中思绪纷杂。
今天是三叔的葬礼,他就当是给自己的一次葬礼吧,趁着无人知晓,把自己那暗戳戳的心思葬在这遮天蔽日的山林里,回去后该干嘛干嘛,再也不要去想她。
只是,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