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上一层楼最高处的厢房不对外开放,是东家自己的地盘。
此时,伙计刚刚上完最后一道佳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退出厢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转身之际,猝不及防地与正行至跟前的奚昀和云雾碰上了面。
“东家,夫郎!”伙计满脸恭敬,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一丝崇拜。谁人不知更上一层楼的东家是天下六元及第的奚修撰呢,为了争个伙计的活简直挤破了脑袋才聘上。
奚昀面带笑容,朝着伙计微微颔首示意。云雾在经过那年轻伙计身旁时,同样也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今日客人众多,着实辛苦了你们。三楼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你且先到楼下帮帮忙去吧。”
“是,夫郎!”听到这话,年轻伙计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挠了挠头,接着便一溜烟儿跑下楼去。
奚昀自留的自然是整座楼中景观最为绝佳的存在,原先还是“珍美楼”招牌时这里便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站在窗前向下俯瞰,可以清晰地看到三面皆被清澈的流水环绕,仿佛在喧闹的市井之中巧妙地截取了一缕宁静祥和之气。倘若稍稍侧目向远处眺望,更是能够将西市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且人流络绎不绝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楼羽眠安静地趴在窗旁,伸出纤细的手指试图去触碰那倾斜而下宛如银练般的水帘。齐鸿之与顾岚亭二人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着一些重要的事务。
户部很忙,作为朝廷的钱袋子,执掌天下钱粮,任何一笔银子都要经户部的眼。被派去度支司帮忙的这几日齐鸿之同样忙的焦头烂额,每日过目无数串数字,算盘噼里啪啦拨得都快不认识了。
“他们若是缺账房先生,何不去招几个呢?”
楼羽眠闻言,侧着身子转头看了过来,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一本正经问道。
他是知道齐鸿之和奚昀一起被借调到了户部帮忙,他爹说过六部之中户部是最忙的。掌管全国士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几乎人手一个算盘,整日里叽里呱啦得响。
齐鸿之默了一瞬,在想该怎么解释这是性质问题,但转念一想度支司那帮官吏好像确实是民间账房一样的存在。
顾岚亭也轻轻笑了一下,道:“楼小公子说的倒也没错,通俗的讲户部的确是一群从国子监精通算术的人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朝廷账房。”
楼羽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齐鸿之“啧”了一声,对着顾岚亭说道:“你别误导他,普通账房如何能与朝廷命官相比。”
顾岚亭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姿态文雅地拿起杯盏,缓缓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动作尽显从容。放下茶杯,抬眸间,恰好瞧见奚昀和云雾从屏风后并肩走了过来,便朝着他们二位点了点头。
“羽眠,过来。”齐鸿之朝着楼羽眠道:“小心窗边水帘溅一身水。”
“我热。”楼羽眠语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撒娇。
“过来,不要贪凉。”齐鸿之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以楼羽眠的性子,若是不加以管束,只怕会因贪凉染病。
楼羽眠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嘟了一下嘴巴,乖乖地走过去,坐到了齐鸿之身旁。他看到奚昀和云雾走过来眼睛亮了一下,喊道:“雾哥儿,奚大人。”
齐鸿之顺着楼羽眠的目光看去,瞧见了笑得贼咪咪的奚昀,于是他朝着云雾轻轻颔了颔首。
“羽眠你很热吗,我叫人上盏冰酥酪来。”云雾察觉到楼羽眠微微泛红的脸颊,关切地询问道,眼神里满是温和。
楼羽眠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巴张了张,正要欢喜应下,却被齐鸿之毫不犹豫地驳回:“不准。”
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楼羽眠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齐鸿之,大声道:“为什么,我想吃的。”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不解,不明白齐鸿之为何要阻拦。
“不可。” 齐鸿之神色未变,他轻轻地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推到楼羽眠面前。
楼羽眠满心失望,垂眸盯着这杯热茶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能从这茶水中看出花来。随后,他转头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齐鸿之,眼中的恳求之意愈发明显。见齐鸿之不为所动,最后他只能无助地看向云雾,眼神里满是期待。
芝兰玉树的顾岚亭公子仿若未觉这餐桌上的小小风波,悠然转头看向窗外,似是被窗外的景致吸引。而风姿卓绝的奚昀大人,正专注而安静地给夫郎布菜,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
云雾被楼羽眠那可怜兮兮的眼神盯得心底一软,“呃” 了一声,试图温和调解:“先用膳吧,饭后我再着人上些解暑的甜品来。” 说着,还朝楼羽眠安抚性地笑了笑。
齐鸿之微微点头,应了声 “嗯”,随后侧首,目光与楼羽眠对上,轻启薄唇,缓缓说道:“饭后吃,你若是吃坏了肠胃,楼司业和楼夫人会怪罪我的。”
“为什么会怪罪你?” 楼羽眠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转瞬之间,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刹那间,他的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一抹红晕渐渐爬上了他那白嫩的耳垂,整个人显得娇憨又可爱。
难道自己身边出了个 “奸细”,所以自己悄悄咪咪做的一些事情,其实爹娘都心知肚明?楼羽眠暗自思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楼小公子难得在这种事情上聪明了一回,意识到这点后,他闷着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慢慢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齐鸿之见他突然如此安分,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眼神里满是探究。
奚昀对于经商之事一知半解,算是个门外汉。近期所遇疑难,他提出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数量众多。面对奚昀接连不断的提问,齐鸿之不仅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者厌烦之色,反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尽自己所能地为奚昀答疑解惑,并将齐家产业旗下酒楼的经营之道倾囊相授。
顾岚亭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忍不住开口道:“奚大人胆识够足,原先还以为你对经商之道颇有研究,这才一口气盘下了一座这么大的酒楼。”
奚昀面露些许忧愁之色,抬手扶额,无奈说道:“顾兄,可莫要取笑我了。” 他心里清楚,这盘下酒楼之举,更多是一时的决心,而非对经营真有十足把握。
绝非取笑。浩渺沧海之上,有胆之人扬起风帆,毅然驶向那绮丽之境,而犹豫怯懦者,却还在浅滩处踌躇徘徊,不敢前行。你这般勇气,着实令人佩服,很厉害。” 顾岚亭神色认真,言辞恳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顾兄谬赞了。” 奚昀嘴角浮起一抹谦逊的微笑,端起酒盏,微微欠身,向顾岚亭敬了一杯。
“很多人冲着奚兄的名气慕名而来,何尝不是一种绝佳的营销手段呢。”
听到这句话奚昀歪了歪脑袋,云雾也放下筷子,认真思索了一番,追问道:“这是何意呢。”
齐鸿之嘴角含笑,眼神温和,先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青菜,轻轻放入一直默默坐在旁边、静静听他们讲话的楼羽眠碗中,嘴里说道:“这菜确实新鲜。” 接着,他话锋一转,“其实,完全可以把老掌柜留下来继续做事,现在酒楼所用的蔬菜供应全都出自他手,如果能够保证菜品质量始终如一的话。”
齐鸿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说:“即便日后他想要从中获取一些微薄利润,也未尝不可。”
云雾瞬间心领神会,明白了其中道理。自己和奚昀在酒楼经营方面毫无经验,与其盲目摸索,确实不如重金返聘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让他帮忙打理酒楼生意。
商人向来都是以追逐利益为重的,这一点几乎是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明白的共性。只要这位老掌柜能够把酒楼照看得妥妥当当,让生意蒸蒸日上,那么即便他想要从中获取一些微小好处,云雾心想,他们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如此一来,既能借助老掌柜的专业能力让酒楼顺利运营下去,又能维持一种相对和谐的合作关系,可谓是一举两得。
“对了,齐大人方才说,许多人冲着相公的名气而来,这到底是何意呢?” 云雾回过神来,伸手揽过酒壶为齐鸿之斟满酒液,脸上带着虚心求教的神情,诚恳地问道。
“他无需刻意做什么,只要他六元及第的名号一日还在,这‘更上一层楼’的生意就不会差。” 齐鸿之语气笃定。
“这便是与原先濒临倒闭的珍美楼最本质的区别。” 一语道破关键所在。
“没错。” 齐鸿之点头,再次肯定,“什么都不用做,他的名号就已经是最大的招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