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势比吴全友想猛烈多。
人都说火上浇油,可吴家沟的这一把火,是在松树油上燃起来的。
更要命的是,是油毡纸。
这东西比松树油更易燃,可谓是沾火就着火。
两个易燃物碰到一起,又碰上老天爷给的风。
这可要了命了!
起初,吴全友还想着叫人冲进火场,把能抢回来的物资都带出来。
几分钟以后,吴全友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油毡纸被烧着,就成了胶状物,一旦粘在衣服或者皮肤上,百分百被烧伤,救治不及时,又要搭进去一条人命。
没办法,只能看着烧了。
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等到天亮的时候,最后一缕火光堪堪熄灭。
吴全友已经不抱任何幻想了,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连头发被烧焦几块也没察觉。
“喔喔喔……”
鸡叫三声,天亮了。
仅剩的两只大公鸡,身上的毛也被烧得很惨。
吴全友和一众村民从呆愣中缓过来,不知是谁先哭了第一声,而后号啕此起彼伏。
让他们难过的不是这场大火,是希望。
经历了这么多,眼看着好日子要来了,一把火却烧光了所有希望。
洪水是天灾,能骂的只有老天爷。
可这场大火呢?
这是人祸!
是明明可以避免的!
然而,这次没人哭闹,更没人要说法。
哀莫大于心死。
整个吴家沟已经对吴全友失去信心,与其盲目地争论,不如趁早想个出路。
兴许,出去还能过得更好。
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但真正敢走出去的,只有三两户。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背井离乡到一片陌生的土地有多难,当初欺负陈家这个外来户是有多缺德。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吴全友知道有人离开,心头咯噔一沉。
人口疯狂缩减,他经不起人再离开。
然而,他的阻拦依旧无济于事。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失败,逼得村民认可做流民,也不愿意留在吴家沟。
……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村民还没安抚住,刘青天已经收到了押运员的报告。
押运员一五一十地汇报,听得刘青天眉头紧皱。
多吃多占,没有半点集体意识!
当下,他要押运员把所有物资追回,既然他想全要,那就一点都不给!
不过,临出发之前,刘青天还是把该发的玉米种子发了。
不是你的不能拿,该给你的绝不差。
这就是刘青天的公私分明!
然而,等押运员到了吴家沟,面对如此惨状,竟有一些开不了口。
等见到吴全友的时候,更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昨天的吴全友还意气风发,但今天苍老的不像样,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满脸的黑灰,连眼屎都没擦。
年轻人见的世面少,不知道啥叫人心险恶。
脾气暴,性子急,但也容易动恻隐之心。
这两者并不冲突。
见押运员来了,吴全友面露苦涩。
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一场大火,烧了全部。
“要东西没有,要命的话……”吴全友苦笑几声:“我跟你走。”
吴全友确实要放弃了。
坚持了这么久,已经没意义了。
说罢,吴全友无意中瞥了押运员一眼。
只是这一眼,吴全友立马改变了主意。
这个老狐狸就看出他的恻隐之心。
这押运员毕竟年纪小。
当一个浑身狼狈,满眼凄惨的老年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谁都会心软。
此时,押运员把怀里的玉米种子掏了出来。
“这是给你们生产队配发的。”
押运员叹了口气:“不管咋样,日子还得过。全县的情况都不好,压力别太大。”
吴全友一看种子,仿佛看见了希望,眼睛立马发光。
半晌儿,吴全友故作一声叹息。
“爷们儿,看你这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我托大,让你叫声叔。”
“天灾人祸碰在一起,叔不容易。”
吴全友重重拍着押运员的肩膀:“叔求你个事,你看行不?”
押运员看看吴全友宽厚的手,又看看吴全友,试探着问道:“啥事?”
“你回去跟领导汇报的时候,就说这面的路又塌了,骡子车陷进来了,货一时半会拉不出去。”
“我晚一点给你送回去。”
“啊?”
押运员明显一愣:“这不行吧?领导肯定会问。”
“领导会问,但肯定不会追究,你把心放肚子里。”
“就算真追究起来,你就说是我威胁你,逼着你这么说的,叔儿给你挡枪子!”
此话一出,押运员犹豫了。
他觉得吴全友可怜,不光是因为狼狈。
如果他父亲还活着,应该就是吴全友这个年纪。
特别是吴全友那双宽厚的大手,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温暖,甚至不愿意让他把手挪开。
如今面对吴全友的恳求,不由得把自己带入到儿子的角色里。
亲情和爱情一样,缺失太久会空虚,突然遇见会上头。
鬼使神差之下,押运员竟然同意了。
吴全友又惊又喜,反复确认了好几次。
毕竟,这事成功得太容易了,连吴全友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敢相信。
吴全友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天不亡我!
只是希望这些玉米种子,真的能种出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