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校尉部的大牢阴暗潮湿。
外面嚷嚷声此起彼伏,贾诩不敢出去,他寻得一壶美酒,让人准备些吃的,带着东西走进大牢深处。
再次见到荀彧时,他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囚服,安静的坐在牢房内。
他要了几本古籍以及纸笔,时而看书,时而写字。
除此以外,小桌子上仅有一盏鱼油灯,能为他提供亮光,不至于像其他牢房一样,伸手不见五指。
同样是入死牢,荀彧的条件跟曹操没法比。
贾诩也不敢顶着脑袋,为了给他些便利,就与满堂士大夫作对。
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荀彧回头看去。
贾诩让狱卒放下东西后退下,凑近了些,在荀彧对面坐下。
“写什么呢?”
“治国论。”
“你都要死了,还写这玩意儿干嘛?”
贾诩撇嘴,荀彧死后,这里面内容再怎么好,都难逃被列为禁书的命运。
荀彧微微一笑,“人这一生,总得留下些什么。”
身处绝境,竟然还能有这么好的心态,贾诩自愧不如。
他也没想到,荀彧为了汉室大局,真的愿意承受万千骂名。
读书人啊,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文若,如今你千夫所指,成了乱汉之臣,可曾后悔?”
荀彧坦然回道:“生食汉禄,死为汉臣,身后名无足挂齿,身前事举足轻重。”
贾诩默默为他倒上一杯酒。
荀彧卷起竹简,递到贾诩面前,“天子宏图伟志,二十年后,大汉必将四夷宾服,届时大治天下,在下恶名早已淡去,还望文和能替我转呈陛下或后世之君。”
贾诩无语,刀都要砍脑袋上了,居然还考虑死后二十年的事。
他接过竹简,欲言又止,可他扯开竹简之后,视线一凝。
开篇就金句频出。
“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
“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汉、项之存亡,足以观矣。”
再往下,一列列治国之道。
什么亲贤臣远小人,轻徭薄赋,册立军功,善待有功之士……
这家伙。
贾诩眼睛湿润了,放下竹简,端起酒杯。
“文若,我敬你一杯。”
“嗯。”
荀彧点了点头,两人碰杯饮尽。
喝完酒,贾诩从兜里掏出一份罪状推了过去。
里面罗列着十几条大罪,只要荀彧签字,等于一个人承担下所有。
荀彧丝毫没犹豫的签下自己的大名,并且在上面摁下手印。
贾诩放心了,他最后回望一眼,离开牢狱。
至于那治国论,他虽然收下了,但是没答应会转呈。
荀彧假传圣旨必将遗臭万年,他所写的东西敢呈送给天子吗?
找个地方好好埋着,装作啥也不知道才是真理。
出门时,贾诩撞上了荀攸。
荀攸手里捧着被褥,看样子是来探望荀彧,并且送些东西。
荀攸见到贾诩,精神松弛许多,主动解释道:
“我来看文若,再顺便给他送些东西。”
说罢就想往里走,贾诩眼疾手快的拦住他。
“诶诶,等等。”
“何故阻拦?”
“你不能进去。”贾诩摇头。
荀攸皱眉,“为何?”
贾诩有理有据道:“整个洛阳的眼睛都盯在大牢,放你进去了,于荀彧无益,还会连累你自己。”
有道理。
荀攸叹口气,只能让人把被褥拿走。
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去,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
“能换个地方聊聊吗?”
“有什么事就在这说,我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荀攸只好开门见山道:
“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天子是什么性格你我都了解,不如和王允他们相抗一阵,待天子还都,或者有诏令送回来,文若不至于丢命。”
就算尚书台停摆,他加贾诩和钟繇,也能短暂支撑大局。
而且他还觉得,北军中侯朱儁是个懂大义的人,不然在识破矫诏之后,早就将他们拿下了。
贾诩面色沉了下去,
“你不要拿命开玩笑,最后还辜负文若的好意,甚至连累整个荀家被抄家。”
荀攸反驳道:“你我都清楚,以天子的胸怀,既知荀彧为国为民,定不会过多惩处。”
他一路上看到那些士大夫的反应有些害怕了。
到处都在嚷嚷着,要将荀彧五马分尸。
贾诩冷哼一声,“古往今来,哪个假传圣旨的人能落得好下场?公达兄不必在言,此事虽说文若抗下所有,可你我同样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已是自身难保,与其错上加错,不如早些为自己寻个退路,告辞。”
他抱拳之后,便甩袖而去。
他明白荀攸的意思,可现实哪有那么理想。
他贾诩何其无辜,莫名其妙被拉进来,待会荀彧一死,士大夫还要找他的麻烦,职位铁定保不住,不如早点筹划,怎么保住小命。
荀攸望着贾诩的背影,目光不断变化着。
他倒不是责怪贾诩,说起来他们亏欠对方的不少。
他现在想的是该怎么破局。
要不硬着头皮去找朱儁,求他暂时帮忙一起压一压士大夫,其他事等天子回来再说?
可以试试,哪怕当场被轰出去他也认了。
荀攸快步离开,出大牢时,正好撞见一大群士人带着家丁堵在门口。
正门是出不去了,荀攸只好从侧门溜走。
骑上快马,荀攸离开洛阳,直奔北邙大营。
奔驰一炷香时间,得以求见朱儁。
原本以为对方压根不会见他,没想到顺利见了面,还是老地方。
帐中依旧只有他与朱儁两人。
朱儁正在翻看着手中书信,看完以后,抬头问道:
“找我出面,压制一下王允那老匹夫?”
荀攸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没想到还没派上用场,对方居然明白他的来意。
他赶紧抱拳道:“还请朱老将军出面说句话。”
朱儁放下书信,左边放一封,中间放一封,右边放一封。
总共三封。
“王允、蔡邕、杨彪都给我写信,你也来了,你们把我的北军当什么地方了?”
朱儁声音忽然变得冷厉起来。
“北军为天子戍卫京畿,岂是你们争权夺利的交易地?老夫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