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内,一切准备就绪,先行到达的客人已经在正堂各自寒暄。因为是言仲正散生日,加上耿府出事,所以原本准备大办的寿宴,现在削减成简办。来的客人皆是族亲姻亲,也正是因为都是自家人,所以今日这个寿宴的重头戏,大家都心知肚明。言铿修一行人入场时,在座的族老和各房头的人,都瞬间噤声,目标明确地看向了跟在言铿修身后的人。
明艳大方,文雅端庄。众人都不可思议地倒吸了一口气,少女时期的王素笛,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不,现在的梓婋比那个时候的王素笛多了一份凌厉和冷漠,没有当初王素笛那爽朗大气的笑颜,她更像一个长时间在外打仗后回来巡视自己领地的将军。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都细细碎碎地传入梓婋的耳中,她神色淡漠,丝毫不受这当众被指点的影响,反而极其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点评和议论。言铿修也不做声,故意晾了一会儿梓婋后,才缓步走上上座,对言旺道:“去请老太爷过来。”
“阿婋,来,先坐这边等,这几日天寒地冻,老爷子的腰疾犯了,每隔两日都要进行一次艾灸。等灸完才会过来。”言铿修招呼梓婋坐在主位的边上。
梓婋从善如流,身姿潇洒地入座后,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态,面对着众人,自始至终都未曾说一个字。梓婋秉持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坐在主位的边上,静静地等待着言铿修如何进行下一步。
言铭修和梓婋早就打过交道,上次梓婋及时出手解了言梓婵的白布之围,最近又慷慨大方地帮他用新筹建的商路销货,言铭修的口袋搭着梓婋的光,是好好地赚了一笔的,所以对于梓婋的归回,言铭修只有赞成的。言铭修见场面冷淡,言铿修修闭口禅,压根没想着跟众人介绍梓婋,就想投桃报李,给梓婋铺铺路。
于是言铭修仗着自己年纪比言铿修大,故作好奇地道:“这位姑娘看着好生眼熟啊!”
言铿修这才轻咳了一声,起身对这各位族亲姻亲拱手道:“诸位,诸位!今日是家父五十八岁寿宴,本是散生日,就未曾大操大办,就请诸位过来吃个酒,大家伙儿凑一起热闹热闹。至于这位姑娘,想必大家见了也是眼熟的,她的身份一会儿将由老爷子亲自揭晓。”
言铿修刚说完,那边言月山就扶着言仲正,带着一众下人过来了。众人连忙站起身迎接,梓婋也不遑多让地站起来。
言仲正在言月山的搀扶下,疾步走来,目标明确,也不理会众人的请安行礼,径直走到了梓婋面前。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无比复杂的神情,有探究,欣喜,愧疚,心疼。虽然以前是在梓婋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见过的,但是这般正式地见面还是头一次。这么多年过去,看着面前这个明艳的少女,言仲正竟然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大孙女小时候的模样了。
梓婋上前一步,无声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言仲正赶紧弯腰将人虚扶起来,哽咽地喊了一声:“婋儿!”
梓婋听到言仲正这一声喊,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泪水充盈了眼眶,仿佛下一刻,就会汹涌而出。离开言府的时候年纪小,但并非不记事。当初大房的兵败如山倒,二房的穷凶极恶步步紧逼,往日对她疼爱有加的祖父却选择了沉默不语,这让梓婋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那血红色的五岁。
如今言仲正这含着疼惜和久别重逢的喜悦的呼唤,让梓婋心里是又酸又恨。她恨言仲正的不作为,更恨言铿修的心狠手辣,不顾骨肉亲情。
梓婋迅速收敛自己的情绪,面上泫然欲下,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这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爷爷!阿婋不孝,外出十三年,才回来,未曾在爷爷面前尽过半点孝心。”梓婋说着,就直接跪下,仰着满是泪水的脸,双目盛满了悲伤。
言仲正亲自将人急忙拉起来。他年纪大了,感情也较之年轻时丰富了许多。经历了两个儿子的死亡,现在的他很容易被亲情打动。虽然知道面前的大孙女并不是善茬(梓昭的腿还瘸着呢!),但他还是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舐犊之情:“这几年你受苦了,受苦了!往后,爷爷会好好补偿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言仲正说完,就拉着梓婋站到了主位上,对众位族亲朗声宣布:“诸位,感谢拨冗前来参加老夫的寿宴。老夫年纪大了,看到众位亲人齐聚一堂,心中是无比欣慰,我已是接近耳顺之年,这个年纪能子孙满堂,身体健朗,已是人生大幸。今日还有一件幸事,我要公布一下!”
言仲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底下众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众所周知,十三年前,我的大孙女去了世外修行,如今已然修行结束。我宣布,言氏嫡长孙女言梓婋,即日起正式回归,开祠堂,告祖宗,以慰亡灵!”
言铭修头一个站起来,叫了声好:“重元弟弟往生多年,要是看到这唯一的血脉回到族里,在天之灵,一定倍感欣慰。”
有人起了头,自然有人会附和,老三房的言叔正是言仲正最小的庶弟,年纪只比言铿修大十岁,一直依靠着言铿修做着成品家具生意。虽然生意做的大,但他店里所需的好料子,都得仰仗着言铿修的商路来进货。言铿修以最低价给他原料,但是需要向言铿修每年交三成的利润。这么一来,言叔正等于是在给言铿修打工。他也不是没想过从别的地方进货,只不过其他路径品质不能保证,成本价高出三四成,划下来,不比言铿修的便宜。两害取其轻,言叔正就一直在言铿修这里拿货,不过言叔正心里早就不满被这么剥皮了。
梓婋了解到言叔正这个情况后,私底下就和言叔正接洽过了。现在言叔正店里的货,超一半是从梓婋这边走的。供货的量隐隐有超过言铿修之势。言铿修对此,心里也有数,正苦于怎么解决,他可以和梓婋针锋相对,却无法处置言叔正,毕竟言叔正是他的叔叔。
言叔正在言铭修说完后,仗着自己的辈分,就坐着直接道:“钦俢去的早,留下一儿一女,梓阳又失踪多年,长房子嗣凋零,令人甚是惋惜。如今有个女儿,也是好的。二哥,你可得好好对梓婋啊!”
言仲正对这个庶弟向来不错,未分家时,这个庶弟就很老实安分,所以对老三房一向是照顾颇多的。现在老一辈兄弟里,称得上嫡亲的也就这么一个小老弟了,所以言叔正这些话说的并不冒犯,反而很熨帖言仲正的心里。
“这是你小爷爷!”言仲正指着言叔正给梓婋介绍,“你离家的时候,还小,想来也是不记得他了。”
梓婋顺着言仲正的手指看去,一个满面络腮胡,身材矮胖的小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梓婋会意,嘴角微扬,双目微垂,给言叔正行了一个晚辈礼:“阿婋见过小爷爷。阿婋离家虽然早,但胜在记性好。小爷爷我还是记得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弟弟梓阳有一回要吃糖葫芦,我娘不同意,怕我们坏了牙。我就偷偷使了银子让身边丫鬟莲须出去买了带回来,结果被我娘发现了,罚我们跪在大书房外反省。还是小爷爷帮我和梓阳求了情,不仅免了罚跪,还吃到了一整串的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