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跋涉半个多月之后，郭谦的大军终于在枞至县城外集结。
郭谦集合大军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六路军的校尉至帐中问话，待到帐子的门帘被掀开，已经是掌灯时分。
大军并未在枞至县外扎营太久，很快就开拔往兖州方向。
一路而去愈发荒凉，连丁点绿色也看不见。
等距离兖州还有三百多里的时候，突然就降了一场雪。
跟在康允泽身后的黄顺生擤了擤鼻子，骂道：“娘的，这才刚过重阳，怎么就下起雪来。”
他是征召入伍，家中虽然贫寒，但也没受过这等苦。这些时日口中叨叨得都是埋怨之词，他几次脱口说出还不如离了队伍回家去的丧妻之话，却因没人接嘴，又悻悻地埋头继续啃饼。
雪天原本路就难行，下了雪大家都瑟瑟发抖裹紧身子，走得更慢了。
气候恶劣，日日又都吃得冷冰冰的干饼咸菜，又是在鸟不拉屎的路上，连想买壶热酒的机会都没有。
似黄顺生这样只是略感苦寒的倒算好的，军队之中已经开始有生病的，或拉肚子，或咳嗽伤风。只是病了也要同其他人一样日行百余里，没有半分优待。条件如此苛刻，竟让军队之中一些人起了叛逃的心思。
这日，行在当中的丁队之中，便有四名新丁故意落于人后，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往林中逃去。
只是冬日里林子荒凉，一片落叶也没有，四人不过片刻便被发现。
随行的管带连同几个督军监事纵马追去，不过片刻，就用套马的杆子圈住逃兵们的脖子将人如牲口一般驱赶回来。
无论哪朝哪代，对逃兵的惩罚都颇为严酷，大渊朝亦是如此。
军队仍在行进当中，那四名逃兵被押在路边，监事在马上甩下鞭子狠抽在四人背上，不过多时已是鲜血淋漓。
黄顺生跟着康允泽正好经过四人跟前，一点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
他瞬间打了个冷颤，不敢抬头，踩着前头人的脚后跟快步向前。
等再听不见鞭子飞过的凄厉风声，黄顺生才拍拍胸脯，呵出一口白气：“吓死我了，康兄弟，你刚刚瞧见没？打成这样，可不是要了人命？”
“行军时士兵逃亡要杖五十并继续行军，再犯便要杖一百。”康允泽道，“黄大哥，我听说郭将军治军严谨，便是逃兵的家眷也会被牵连。”
康允泽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落在黄顺生的心上。想到自己前几日动不动就说要归家的话，又摸了摸方才血溅到的地方，心头一凉。
他伸手冲着自己脸颊狠狠给了一巴掌，赶紧道：“康兄弟，我几日前都是胡咧咧，我只是随便说说，没真想逃啊，你...你可千万别往外头胡说。”
黄顺生是真的怕了，他声音都打着颤儿。
康允泽说出这些来告诫他，并非是要管旁人的闲事。而是他们一“伍”之中若有任一人叛逃，其余四人皆要受到处罚。
他不想受此牵连。
许是在兵士面前处理逃兵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再无人如从前一样将逃回家这几个字挂在嘴边，但那股低靡不振的气氛却在军中不断弥漫。
康允泽却吃饭睡觉仍旧如常，黄顺生见他这般淡定，心中只觉惊奇。
一日午饭时间，他啃着冰凉的饼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康兄弟，难道你早知道参军过得是这种日子？不然怎的见了那般酷刑，竟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参军并不是我的目的，而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只要我的目的没变，手段如何我并不在乎。”康允泽三两口就着水把饼子吃下去，从包袱里拿出一卷地图，算了算还有多久才能到兖州。
黄顺生瞪着眼睛、抻着脖子，半晌都没把嘴里的饼子咽下去，他搔搔头说：“康兄弟，怎么你说得每个字分开来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合在一起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康允泽笑了笑，将地图复又卷起：“黄大哥，这一句你肯定能懂，明日就能到兖州了。”
“真的？！”黄顺生的目光一亮，惊喜道，“康兄弟，你怎么知道？”
康允泽指了前头一座百米高的小山：“这处名为落凤坡，绕过去再走十里就是兖州城，你说明日能不能到？”
“太好了！”黄顺生粗粝的手掌合十一拍，苦了两个多月，总算是到头了。
第二日果然如康允泽所言，绕过落凤坡，隐隐可见兖州城的大门。
队伍离城墙越近，越可见它的高大逶迤和残垣断壁。城外仍旧不见多少车马行人，遭西狄人抛石机打破的城墙此刻已经用石块重新堵了起来。
如今守城的是从前乌石岐部的守城军，郭谦队里的先锋军早到了兖州，城墙上的守卫一见旌旗立刻跑去报告后缓缓打开了城门。
兖州城内的军营依着北城门而建，他们列队而入，营门外左右各一兵士清点人数，接着便是各队的营长带着手下的兵们到营房安顿。
一个营房住着四个伍，二十个大男人挤在其间，实难算得上是舒服，不过比起风餐露宿还是要好了很多。
黄顺生跟了康允泽一路，如今到了营房里仍旧选了他旁边的铺位。
床铺之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床头有一粗糙的藤编柜子能放他们个人的衣物。
黄顺生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包袱都无需整理，随意往里头一塞就完了。
他忙活完坐在床沿休息，松了领子看康允泽从他那包裹里一样一样地把东西往外头拿。
一个宝蓝色的小包裹，一叠衣服...
他啧了一口，心道那衣服的绸缎瞧着比他们县里头的员外穿得还要好，那蓝包裹里也不知道是装得啥，这么沉甸甸的，该不会是银子吧？
一卷地图，还有...
“康兄弟，你怎么还带着本书啊！”
黄顺生瞧见他从包袱里拿出本书来，凑上去瞧见那也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沓装订了的连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