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看见小夭惊讶的表情，轻笑着松开她湿哒哒的发髻，抬手为她烘干了头发，把刘海的碎发别在耳畔。
虽然前世的小夭就已经明了，相柳和防风邶是同一个人，都是九头妖怪，可当小夭闻着相柳身上的冰雪气息，看着他轻柔利落地为自己梳理头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不论是相柳还是防风邶，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啊。
分别在即，小夭舍不得睡，就拉着相柳聊天，聊她的父王、母亲、爹爹、外祖母、外爷，还有哥哥，那些恩恩怨怨，悲欢离合，小时候的记忆与上辈子的经历揉在一起，重来一次，她了解的更多，也理解得更深，小夭觉得，现在讲起那些往事，她就像个局外人，若是有一天她不当王姬了，真该像石先生那样，把这些编成话本子，凭她的口才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相柳拿出酒壶，边喝酒边听小夭讲，全程都没说一句话。只是小夭说到外祖母离世的情形时眉头紧锁，说到小夭父母离她而去的时候，相柳会拉过小夭的手，用自己温暖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小夭会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告诉他，我没事。
虽然小六变成小夭还不到一个月，可相柳觉得，眼前的小夭好像已经经历了百年沧桑，小夭说的人和事，他可以确定，不是小六在五神山的那几天就能全部打听到的。眼前的小夭，亲切可爱，又有些陌生。可既然小夭现在还不想告诉他原因，那他也愿意等，等到小夭愿意。
小夭说了许久，跟相柳讨酒喝，相柳以她酒品不好为由拒绝了。
待小夭醒来，他们已经快到五神山附近了。小夭睁开眼，看到阳光穿过海贝的缝隙，在洁白的海贝上描出金色的波浪线。相柳靠在榻边，一手撑着头正在小憩。小夭一动不动，看着相柳俊美的睡颜，抿着嘴笑：这人可真是好看啊。
感知到小夭呼吸的变化，相柳立即醒来，见榻上的小人正对着自己傻笑，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笑什么呢？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夭也不恼，坐起身子，手指缠上相柳的一缕白发，脸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红晕，“当然是在看这世上最俊朗的男子，秀色可餐，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海贝缓缓张开，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海贝，照得整个海贝明亮温暖，洁白如雪。
相柳欺身而上，居高临下意味不明地看着小夭，“王姬想吃什么？”
吓得小夭赶紧拉起身上的被子蒙着头说，“想吃早饭，早饭，我饿了。”
相柳没有说话，轻轻哼了一声，站起来转身走到海贝中央，小夭露出头，清清楚楚地看见相柳的嘴角挂着压不住的笑意。
相柳面向大海，抬手瞬间一张小几出现，上面摆着清粥小菜，各色点心。
“醒了就过来吃饭，把嘴堵上。”
小夭抿嘴盯着相柳看了半天，最终两人都忍不住笑意，哈哈大笑起来。
小夭笑够了，下榻指着一桌子好吃的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相柳仍笑着，“毛球今早去赤水城买的。你尝尝。”
“相柳……”
“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好呢？”
相柳不答，只低着头笑，从碟子里拣出一块桂花糖糕，塞到小夭嘴里，“把嘴堵上。”
小夭含着桂花糕，含含糊糊地说，“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小夭快速嚼了几口，咽下糖糕，笑眯眯地大声说，“相柳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大早上的，发什么颠。”相柳没好气地说，可不争气的耳朵已经红透了，阳光下像一枚熟透了的柿子。
“相柳，别人说九头妖怪异，说你冷漠，狠辣嗜杀，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你，”阳光下，小夭一双翦水秋瞳里，闪着金色的光芒，她骄傲地说，“只有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人，会因为别人给的一点点温暖就献出自己全部热量，也是最温柔长情之人，会记得生命中遇见的每个人，别人说过的每句话你都放在心上，会为了一个信念拼上自己所有的性命。当然也是这大荒内最懂享受，最会玩乐之人，是最热爱生命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将来，也一定是这世间最体贴的夫君，最慈爱的父亲。”
小夭看着相柳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完这一番话。这些话，在那些苦涩煎熬的日日夜夜里，她已经想过无数次，对着黑暗无边的虚空说了无数次。
相柳有些动容，盯着小夭看了许久，别人的看法，他早已不在乎，凶残狠辣也好，风流浪荡也罢，这些评价于他而言，不过是风吹落叶，过眼云烟，他只做自己。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个红尘过客，会成为夫君甚至父亲，他一个孑然一身的妖怪，也会得到这样世俗的幸福吗？更要命的是，这女子好似已经看穿了他，懂他所有的心思，怎么会这样？
小夭被盯了许久，有些不自在起来，避开相柳的目光，自顾自地吃起早饭。
相柳伸手抬起小夭的下巴，一双脉脉含情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小夭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吃食，笃定地回答，“我是高辛玖瑶，也是玟小六。是大人您的人。”
相柳放开她，自嘲一笑，自己真是多虑了。眼前之人回来以后，他搭过她的脉，灵力全无弱不禁风，尝过她的血，是他的灵丹妙药，这样一副身体大荒之内绝无仅有，她有小六的全部记忆，记得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情形，也知道她的血可以为他疗伤，这是他们间最隐秘的联系，没有旁人知晓。可她凭什么这样评价自己？她不可能知道防风邶的身份，也从没提起过。相柳心中满是疑惑。可是那又怎样，得到心爱女子这样的评价，她懂他，这就够了。
小夭看出相柳的心思，一把握住相柳正要收回的手，“相柳，你放心，我绝不是被鬼怪附体，也不是被什么邪魔侵占了躯壳，我还是那个我，看起来是有些不一样，但始终是我。反正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知道，你是最好的，我会牢牢抓住你。”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说，相柳大人英明神武，慧眼如炬，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你啊。”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说说笑笑之间，海贝已经行至五神山外围海域。小夭忽然沉默，一言不发坐到榻上。
相柳站在海贝里望着远处缥缈的神山，不多时，白雕飞来，落在海贝卷曲的边沿，扑腾着翅膀化成一个可爱的雪团。
相柳回身，看到小夭坐在榻上，脸皱成一个包子，“让毛球送你上岸吧。”
小夭咬着嘴唇，猛地扎进相柳怀里，“相柳，你愿意娶我吗？”
相柳沉默。他自然是愿意的，九个头都在拼命点头，异口同声回答说我愿意。可他现在还没办法跟她许下什么承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身上背负的太多，他要先料理好一切。而且，在他的认知中，求婚这种事，一定要男子先开口才行，这一点上绝不能乱了次序。
相柳刚要开口，小夭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说，“你的担子我知道，你的忠义我理解，我愿意跟你一起分担，等典礼结束，你能带我见见共工将军吗？”
“小夭……”相柳有些哽咽。
“相柳，你不用急着给我承诺，我可以等，就像你可以等我一样。”
相柳点头，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九个头都是废物，竟然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安慰小夭，反而要小夭来安慰自己。
相柳手指轻轻拂过小夭的桃花胎记，“你说过，想要个禁制，”他拿出一条项链，上面缀着一条红珊瑚雕成的小蛇，眼睛似睁非睁的盘卧在一颗浑圆的珍珠上，“戴着这个，若是涂山璟想要跟踪你，这条小蛇能帮你挡住他的迷香和追踪。”
相柳边说，边帮小夭戴上项链。
就像小夭说的，她说过的每句话，相柳都记在心上，就算他嘴上不说，也会默默帮她安排好一切。
小夭看着相柳认真的样子，笑说，“为什么不是九头蛇？”
“欠收拾。”
“相柳，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呀？还没离开，就开始想你了。”
“放心，很快就会又见面了。你不是说很了解我吗？”相柳给小夭戴好项链，微微躬身，负手与小夭对视，邪邪一笑，“到时候可别认不出我了。”
小夭低头浅笑，心道，从前我是瞎，误以为他不是你，现在，就算你的头发变成红色紫色，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
小夭狡黠一笑，“你身上有我种的蛊，就算你变成黑发，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相柳闻言，微微一怔，心中的疑惑再次升起。可见小夭神色自若，蛊虫传来的心绪情真意切，便也没有在意，因为他明白，即使面对最亲近的人，人的心中也会保留一块地方，安置自己最隐秘最不想宣之于口的秘密，小夭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呢？
毛球立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海贝中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侬我侬的样子，实在受不了他们腻腻歪歪的样子，翘着脚，有节奏地拍打海贝边沿。
相柳没好气地瞪了白雕一眼，随即转过头和颜悦色地对小夭说，“走吧，再说下去，恐怕你父王要派兵来杀我了。”
“父王才不会呢。”小夭指头轻轻戳着相柳的心口，红霞飞上脸颊，“相柳，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相柳一愣。既然已经决定要守护小夭，对他一个妖怪来说，此时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也毫不意外。但他毕竟不是一个单纯被本能驱使的妖怪了，眼前的人，他珍而重之，想要用最隆重的神族之礼待她。可分别在即，小夭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九个头摇摇晃晃，已经在最后一个字落入耳中的时候，迅速而又一致地做出决定，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