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妮，塞萨尔，他们都……”
林尼愣在原地，一时间手脚冰凉，只觉视线模糊昏暗，仿佛被深渊吞没。
“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语，坐倒在地。
*
上次任务的病假中，他正和琳妮特兴奋地说着想趁难得的假期去看塞萨尔的魔术。
而琳妮特则提出其他意见：她想去看望黛妮，以及热情活泼的夏洛蒂。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假期又只剩今日最后半天。
“真是的，哥哥就不能让让妹妹么？”
“得到神明垂青的大小姐，多少照顾一下我这个落魄魔术师吧。”
“哼。”
两人眼眸一对上，又要开口互呛时，旁边卧病在床的大叔忽然奇怪道。
“你们说的黛妮，是蒸汽鸟报前主编么？还有那个塞萨尔，之前魔术事故后，哪还有他的表演了？”
琳妮特微怔，转过脑袋：“前主编？”
林尼也愣神地重复道：“魔术事故？”
这件事过去了近一年，养病的大叔倒是了解不少。得知两人死讯的兄妹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怎么……可能……”
林尼无法想象，他发自内心感到敬佩并引以为目标梦想的大魔术师塞萨尔，竟然会如此滑稽地死去。
如果大魔术师都会这样轻易地送命，那他的梦想又有什么价值？
“大魔术师……也会失败吗？”
他低着脑袋轻声说着，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问自己。
琳妮特同样不好受，眼角泛红，紧紧抓着林尼肩膀。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们都将自己的温暖毫无保留地赠予了林尼、琳妮特。他们是打开了二人心扉的路人，告诉他们追求自己的真实，告诉他们尝试依靠大人，让他们可以像寻常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去笑，哪怕是那样短暂。
那位病床上的大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无比感伤地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最后半日的假期，是空虚的死寂。那样的温暖终究只剩下了回忆。
夜里，他们彼此安慰，紧紧相拥着。
内心的不安和痛苦或许刻下痕迹，但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也是这一次，他们忽然意识到：失去重要的人会多么痛苦。
无法想象。
无休止的分离、隔绝，于他们是可怖的惩罚。
……
“林尼。”
“睡不着么？如果饿了的话，我去帮你买些甜点。”
“不，我不饿。”
“真的吗？你晚餐可没吃多少。”
“哥哥不是也一样。”
不知是凌晨几点，两人忽然就躺在床上聊了起来。琳妮特轻嗔一声后，交流又陷入沉默。
良久，林尼忽然轻声道：“要去看看吗？黛妮小姐和塞萨尔先生，他们应该还有家人。”
琳妮特抿抿嘴，望向林尼的紫色眼眸微微颤动。
她很担心夏洛蒂。知道自己妈妈突兀的自杀后，夏洛蒂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恐怕早已哭成泪人了吧。
“一起去看看吧，在天亮之前回来。”
见她那副样子，林尼温笑着起身，向琳妮特伸出手：“就当是哥哥的请求了。”
两道黑影悄然溜出病房。
*
塞萨尔先生的妻子据说忧思成疾，不愿意见任何人。他们也不好半夜打扰人家，远远看了眼她的住处后便离开。
黛妮的女儿似乎并未被她的亲戚接走，而是直接进了枫丹廷福利院。这是枫丹官方的福利机构，想必黛妮的死也引起了高层的警觉，对其女儿进行保护。
琳妮特轻声询问道：“黛妮小姐的伯父有在名单上么？”
虽然她没细问，但林尼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不在我们已有的证据里面，但……”林尼眼眸闪烁，“和他伯父经常走动的几个贵族，都有涉嫌军械走私和人口偷渡。”
琳妮特默然不语，只是担忧地望向福利院。
“你可就别想着进去了，”知妹莫如兄，林尼迅速压下琳妮特的肩膀，“周围的机械警卫数量不正常，恐怕暗中还有人在保护。哪怕是有神之眼的你，也不可能不被察觉。”
“……真是被小看了。”
“啊？等等，你别！”
“难道在哥哥眼里，我是这样莽撞的人吗？”琳妮特轻哼一声，起身往回走，“我困了，哥哥要是想晒月亮的话，就继续待着吧。”
“……”林尼呆看了她半响，才轻吐出口气，苦笑道，“真是的，吓我一跳。”
如果妹妹真的要闯的话，刚刚他也不得不奉陪到底了呢。
*
琳妮特得到神明垂青之后，需要执行的任务变得越来越困难与危险。她不去执行，便会让[家人]们做出更加冒险的计划，一个不慎造成更大伤亡。
过于艰险的行动计划，过于苛刻的匿踪要求，唯独拥有神之眼的琳妮特才能达成。林尼与琳妮特被迫分开执行任务的情况逐渐变多。
林尼感到无法适应。哪怕是同一个任务，哪怕只是暂时分开行动而后接应。
他的不适不仅是因为两人自幼相伴相依，更是因为他明白：会因为分离而不安的绝非他一人。
他依然想要和以前一样，随时在琳妮特身边，提供一切尽可能的帮助，这是他无可妥协的愿望。
“呵。”
林尼自嘲一笑，低眸望着琳妮特的睡颜。
他们刚刚又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得到[父亲]的赞许。而承受最大压力的琳妮特，回到营地后便累得睡着了。
但他呢？仅仅布置了行动计划，去接应精疲力竭的妹妹，便做不了更多的事了。
“神之眼……”
“哈哈，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奢求神明的偏爱呢？”
他的内心充满了欺骗和谎言，他是黑暗里行走的孩子，绝不会得到神明的认可和宠爱。
现在的他，已经不奢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了。
他只想像以前一样，随时在琳妮特身边。
但神之眼的存在，让两人的力量差距宛如鸿沟。除非……
*
“哒哒。”
阿蕾奇诺抬眸看向被敲响的房门：“进。”
林尼推开门进来，向[父亲]行了个礼后，轻轻把门合上。
一旁的公馆负责人微微皱眉，出声道：“林尼，有什么事么？别影响了[仆人]大人休息。”
黄昏落下很久，林尼也胡思乱想很久，天已经很晚了，[家人]们早睡下了。
“[父亲]……”林尼轻声说着。
阿蕾奇诺微微蹙眉，隐隐察觉到林尼或有心事。
“我要和琳妮特一同行动，”少年抬起脸，一字一顿道：“请您，赐予我[邪眼]。”
[邪眼]，那是燃烧生命力换取力量的武器，愚人众的重点研究项目内容。
他湿润的眸光闪烁，攥紧的拳头昭示着内心的坚定。来这里的路上，他反反复复想了许多，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方向——他不能接受和琳妮特分开的处境。
公馆负责人被他的言辞骇了一大跳，咬着牙想要出言呵斥，却硬生生压了下来。他看见林尼决绝的神情，不知何时开始，那样稚嫩的面孔也变得坚毅起来了。
[父亲]久久沉默不语，盯着林尼的眼眸泛着寒光，随后罕见地对公馆中的孩子露出怒颜，凶狠的斜十字几乎要刺穿林尼的魂灵。
“琳妮特希望你这样做吗？”
简短有力的问题就让林尼心中绷紧的弦断线，晕眩之中，妹妹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萦绕。
【没人需要自我满足式的关照。】
林尼不去询问也明白，就算使用[邪眼]也要和妹妹共同行动的想法一定无法被接受，他才意识到这一切有多荒唐。
[父亲]起身离去，点醒林尼：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缺乏力量，但他曾经找到过答案。
林尼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理解了[父亲]所言为何——在兄妹流落街头之时，那时候林尼找到的答案是[魔术]。事到如今，那个答案又会是什么？
林尼找出了琳妮特这段时间所有的任务清单，仔细分析每个任务的计划流程，在脑中模拟妹妹的一举一动。想要接近目标，一定要走过这么危险的山谷吗？
*
连续不断的任务仍在继续，一刻不容喘息。但却也有了不同。
林尼开始为琳妮特的行动制定周密的计划，以他对妹妹的了解，设计最合适的路线，打造最实用的道具，制定最恰当的接应地点。兄妹间的信任关系并未改变，琳妮特离开时的眼神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紧张，两人在接应地点会面时的拥抱幸福而热烈。
想要守护家人，这份纯粹的愿望并不会因神明注目与否而改变。
他曾经找到过答案，现在也会找到。
既是答案，也是属于他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