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抓了把瓜子打发了那个报信的小子,周林跟秀云就急吼吼地往家跑。
等跑到小院门口,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的了。
只用了一眼,周林就已经认出来了,那个站在院子里,正在跟刘大娘攀谈的背影,就是他的大伯周存礼。
周存礼现年五十六岁,比周林的爸爸周存信大了近十岁。
周存信小时候就是跟在周存礼屁股后面长大的。
兄弟俩的感情一向很好,这也是大伯对周林照顾有加的重要原因。
爱屋及屋嘛。
“大伯!”
周林的声音惊动了那个背影。
背影转过身,果然是大伯,时隔三十年,再次看到这张可亲的面容,周林的鼻子突然就有些发酸。
他赶紧拉过一旁跟着发愣的人,“秀云,这就是我大伯,快叫人!”
“大、大伯,您好,我是秀云。”
秀云有些紧张地操着她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喊人,还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周大伯笑容满面,不着痕迹地把秀云从上往下打量了个遍,然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周林他舅舅写信跟我说,说是给我家小子介绍了个特别好的姑娘。
本来我这个做大伯的,侄子的婚事理应要出面的。
只是不太巧,之前,我在三线那边工作了整整一年多,离得实在是太远,平时也不方便回来,这次是大年三十才到家的。
秀云,你们结婚,我们男方都没有家长在,真是有些委屈你这孩子了。
来,这个红包你收着,没几个钱,就是我跟大伯母对你们小夫妻俩的一点心意。”
说着话,周大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红包来,二话不说就塞进了秀云的手里。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秀云只是恍了一下神,那红包就到了她手里了。
她正待推辞,却被周大伯的一句话给拦住,
“可不准说不要,你问问周林,看是不是有长者赐、不可辞这么一句老话?”
“周林?”
她只得向身边的周林求助。
周林自然知道大伯的脾气,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大伯让收,你就收下吧!”
然后嘱咐秀云,“你先回去把炉子生起来,烧些开水,大伯喜欢喝茶水,你到我的小书桌上找一只黄色的铁皮罐子,那里面是好茶叶,一会儿给大伯泡上一杯。”
“哎!”
秀云很是听话的应声,然后就双手捧着红包就往自家屋走去。
这边,周林有些急切地问周大伯,
“大伯,不是说明天才过来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家里面一切都还好吧?”
他一直认为,重生后的事情,只要不是他有意或无意去改动,应该都会按照他记忆中那样照常发生。
可大伯这一次突然提前一天过来,让他心下莫名开始担忧起来。
至于担心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就是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慌,好像就是那种对未知的恐惧的感觉。
周大伯白了他一眼,“怎么?你大伯我想早一天见见我侄媳妇不可以吗?你还不乐意吗?”
周林也发现自己好像有些急切了,缓了缓心情,故作轻松地说道,
“没有,没有,我哪能不乐意啊!
这不是今天是初二嘛,我是担心大伯母她会不会怪您不陪她回娘呢!”
他这句略带点调侃的话,成功让周大伯瞪了眼。
只是见周大伯抬起右手,用食指点了周林的额头一记,
“你这小子,两年没见这胆子变大了啊,竟然敢开你大伯跟大伯母的玩笑了。”
还是那股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从小到大,只要周林做了什么让大伯觉得不是很好的事情,他都喜欢这样教训周林。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马上就让周林觉得那三十年的距离顷刻消失不见。
“大伯,外面冷,咱们回屋坐会儿吧。”
在周大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之后,周林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直跟大伯站在屋外头吹着冷风说话。
真是该打啊!
“别,再等会儿!”
不料,大伯却拒绝了,非但如此,他还走出院门,站在路口往西边张望。
“大伯,您这是看什么呢?”
周林也跟在他后头,伸长了脑袋瞧了一会,路上空荡的荡的,别说人影了,连只小猫小狗都没瞧着。
这么冷的天,又不用上工,全都在屋里躲着呢。
“对了,大伯,您的行李呢?”
这个时候,周林才发现大伯除了手上提的那只沪牌的手提包,别的什么都没拿。
他心说,还有他的脚踏车呢?上辈子的时候,大伯可是骑着脚踏车从车站过来的,这回怎么不是?难不成因为大伯提前过来,把他的脚踏车给扇没了?
至于为什么用这个“扇”字,那是因为前世的他曾经听儿子小钧说过一个蝴蝶效应的理论。
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就可能导致千里之外一场风暴的发生。
反之,也有可能因为蝴蝶扇动翅膀,把一场本应发生的风暴给扇没了也说不准。
这里面有什么高深的理论,周林是一窍不通,他只是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而且蝴蝶效应这个名称也很好听,这才记下了。
没想到,这一记就是两辈子。
“你阿雷哥在车站看着呢,一会儿有人会帮忙把他跟行李一起捎过来。
我这是急着想见你们,就先走路来了。”
周大伯的话又成功地刺激到了周林,
“我阿雷哥也来了?”
他不禁惊呼,心里翻腾得越发厉害了。
这也怪不得他,他跟大堂哥的关系一向冷淡得很,上辈子,从他下乡落户到这里,一直到他重生前夕,都从来没有见到过大堂哥的影子。
他大堂哥叫周雷,比周林大六岁,平常大家伙儿都喊他“阿雷”。
真是没想到,这次他也一起跟着过来了。
这事态的发展,那是越来越诡异了。
“来了,来了!”
伴随着周大伯叫声的,是“突突突”的拖拉机的声音。
等拖拉机驶近,后车斗里那个头发被吹得跟鸡窝一样的男人,周林也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就是周雷,不过跟周林下乡之前的他相比,现在的周雷的样子可成熟多了。
周雷一看到他,就大声跟他打了招呼,然后一个纵身,就从车斗里跳了出来,轻松落地。
这身形,一点都不像个快三十岁的人。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张开双臂就把周林抱住了,然后大力拍了拍周林的后背,朗声道,
“小林子,咱有四五年没见了吧?想没想我?”
周林都被他的热情闹愣了。
话说,他俩之前有这么要好吗?
他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
周雷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不高兴。
他又拍了周林的背两下,嘀咕了一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怎么都不吭声。”
然后,他就松开周林,又跑回拖拉机那边,开始从车斗里往下搬东西。
两只大旅行袋,同样也是沪牌的,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应该就是这爷俩的行李。
可令周林震惊的是,周雷拿下两只袋子后,转身又重新爬回了车斗,
然后吭哧吭哧地从里面抬起一只大纸箱来,
“快搭把手啊!”
听到周雷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周林才从震惊中醒来,跑过去托住了箱子的一角,而另一角,则被拖拉机驾驶员托着呢。
然后再加上周大伯,四个人一起,把这只沉甸甸的大箱子搬到了周林家门前的空地上。
在一旁看热闹的刘大娘婆媳俩也跟着凑了过去。
张凤英看着箱子,很是有些好奇。
“周老师,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看着好像很沉的。”
她托着腰,自以为压低了声音问题来。
可周林哪里知道啊,本来他还猜是脚踏车的,因为箱子的分量跟一辆二大杠的重量差不太多。
只是,这个箱子的体积,又好像太小了点。
所以,他严重怀疑,箱子里装的是别的东西。
他这么猜也是有依据的,这个箱子的大小,绝对绝对装不下二八大杠的车轮子。
别的零件可以拆开,减少体积,可车轮没有办法再缩小的,尤其是那个钢圈。
周大伯虽然年纪渐大,可这听力越是超好,他一下子就听到了张凤英的话了。
他神秘一笑,没有急着揭密,而是示意儿子周雷开始拆箱。
周林也顾不上跟张凤英说话了,双眼紧紧盯在周雷手底下的箱子上。
刘氏婆媳纯粹就是看热闹,不过目光也跟着集中到了这一处。
随着箱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慢慢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台缝纫机?
而且,还是蝴蝶牌的!
那漂亮又显眼的金色蝴蝶标志,在黑色底色的衬托下,亮得都有些刺目了。
看着眼前这个物件,周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好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梦想成真?
他之前还曾经想过,脚踏车对于目前的他并不算很实用,还不如买一辆。
而且,他后来还想过,如果家里有台缝纫机就好了,那样秀云就不用整日拿着一根细细针做活儿。
当然,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全都跟前世不一样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