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派罗将众人带到了他的住所,那是一个普通的小木屋,做工粗糙但里面十分温暖。
进门后,斯派罗将皮外套挂在了门后的钩子上,露出手工缝制的厚麻布衣,他小声对着屋内说道:“沃尔夫,我回来了,我请来了一位仪式师,他能让息壤作物飞快生长,我想是不是会有办法......啊......”
斯派罗的伴侣是一位狼兽人,年纪同样不小了。他坐在床头,靠着墙,对着自己的爱人惨然一笑,接着对着博德他们三人小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们,但是,不必麻烦了......”
罗曼扫视了一下床铺,接着与辛德哈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那么厚实的床单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略有缝补的两个枕头,此外,就是一个被小心包裹的正圆形球体。球体形似一颗果实,有极其黯淡的微弱绿光明灭不定,如果不仔细看,恐怕连有光芒都看不出吧?
一次失败的降诞仪式。
“博德......交给我吧......”罗曼开口说道,嗓音略有干涩。
“你又要做什么?”博德半蹲在床尾,看着静静躺在襁褓里的球体。
它,有点像是一颗蛋,也有点像是果实,也可以说是一颗茧,或者是一个圆形卵鞘也说不定呢?待其中的孩子彻底孕育而出之前,就算是柱神来了,都说不准。不过,既然是基于存续领域的降诞仪式而生,或许称之为果实更为恰当。
这是瓦罗瑞亚最伟大的神迹的一角,它拥有无限的可能。金毛大狗以无限的好奇望着这个小小的、连完整生命都尚且算不上的球体,伸出手,在小心翼翼地轻抚中,静静感受着其中微弱的脉动。
“我......要做一个铭记道途超凡者在北地,最常做的事情,去履行坟茔交托的义务之一。”缓慢,残忍,但是坚定,灰狼的双眼中,苍白的辉光一闪而过。辛德哈特下意识伸手,但是从罗曼的眼里,狮子看见了不亚于自己的强烈的悲伤。
斯派罗和沃尔夫静静相拥,不忍再看。
博德转过头,似乎有些疑惑。“它还活着呀?”
“暂时。”灰狼补充道。他在博德身边蹲下,哀怜地望着这个果实。
博德怎么会不知道呢?作为任何一个仪式师都必须学习的仪式之一:降诞仪式,传承至今已经有了数不胜数的小分类,但是即使是初学者都能看出,眼前拜请柱神巨树神力而成的降诞仪式已经濒临失败了。
巨树领域的降诞仪式最简单,只要双方具有强烈的繁衍后代的欲望,与哺育、抚养后代的决意,在双方全身心投入的行房后,便可以尝试呼唤巨树的神力。如果仪式成功,那么双方会在一场梦境中接受巨树或者其麾下使徒的询问和审视。倘若一切顺利,那么梦醒之后,这对新人便会收到一个形似果实的球体作为“梦境通关奖励”。
接着,只要每天在某一方处,汲取足够的气机,结合双方部分特征的小生命便能在最多十个月后顺利诞生。
然而,仪式并不总是会成功的。
或者是因为双方的疏忽,或者是因为意外,或者是因为——单纯的运气不好,导致果实无法顺利孵化,那么仪式就可以说是失败了。巨树不允许残缺品,也就是说,如果新生命天生残疾或有其它缺陷,那么巨树不会允许、或者说放任这个生命诞生在悲剧里。
博德、罗曼和辛德哈特三人的爱之要素告诉他们,这个孩子的父亲们是真心相爱,同时也是真切地爱着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所以,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运气不好导致的悲剧。
这也是极北之地的日常。
“真可惜,明明气机汲取已经足够了,就在最后关头......”博德喃喃低语。
罗曼轻轻地将博德的手拿开这枚果实,他的另一只爪子上闪烁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淡白色符文。
毁弃吧。
罗曼在心底低语。他操纵那个符文慢慢贴近果实。
辛德哈特面对这一幕,某些一度被忘却的回忆翻涌而上,因为莫名的共情而满溢而出的强烈悲伤淹没了他,狮子痛苦地单手捂住口鼻,死死盯着这一幕。
这其实是三人第一次见证降诞仪式,也是第一次见证降诞仪式的失败。
不。
时间仿佛变慢了,博德看着那个符文慢慢贴近果实,余光里,那两位中年兽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辛德哈特的呜咽如此清晰,灰狼喉头同样压抑着一声几乎算得上是咆哮的哽咽。
不。
博德将自己的爪子盖住罗曼的手背,很轻易地停下了。就像灰狼也没有他表面展现出地那么冷漠而坚定。他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金毛大狗,等待着同伴的解释......和转机。
“这不是还有绿色的道途光辉闪烁嘛。”博德笑了笑,将整个襁褓搂在怀里。“仪式进行到最后,尚未失败!只是孵化的希望很渺茫罢了。我可是仪式师!交给我吧!”
还有一点博德没有说,只是在场的其它两人心里也明白:这可能是斯派罗和沃尔夫此生能拥有的最后的一个孩子了。
他们看样子都已经年过半百,也都没有长寿的兽亲。一个是第一能级,一个是入门级,除了巨树领域之外,其它的降诞仪式对于他们而言,要么是没有渠道,要么是无力支付代价,或者是不满足要求。而巨树领域的仪式往往对寿命有着很严苛的要求与检定。
“可以将这个孩子交给我们吗?”博德冲床头相互依偎的两人询问道。
“大人......”斯派罗颤颤巍巍地带上了敬语。“请问,您是有办法......”
罗曼站起身,他决定唱个黑脸,至少不能让他们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你们还没给这个孩子起名字吧?免得到时候记忆挥之不去,徒留莫大的悲伤。”
“还没有。”沃尔夫低下头。“谨遵坟茔的教诲,虽然心里有几个名字,但是还没来得及给这个孩子正式起名。”
“那就好。”罗曼脱下自己的外套——他本来就不是很怕冷——将这个果实小心、严密地裹在里头,随后递给刚从涌动的情绪里缓过劲儿来的辛德哈特。“你体温高,你拿着。”
“哦!哦......好!”狮子擦了擦脸,露出笑容,将被衣物包裹的果实放在臂弯里。“啊哈!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罗曼捂着脑袋,险些笑出声:“他现在可听不到啊!”
“哦!哦......”
博德对着斯派罗他们点点头,红松鼠兽人和灰狼兽人老来得子,他不希望他们在冬幕节前夕承受这么大的痛苦。而且,他,对于挽救这个将死未死的果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思路。
“我们走吧。”金毛大狗说道。
斯派罗和沃尔夫没有看到,但是辛德哈特和罗曼看得一清二楚,博德的双眼闪动着强烈的辉光,那是苍翠的绿色光芒,因为这个孩子,博德觉醒了对存续道途的适应性。
“走啊!别让孩子在冷风里吹太久。”
博德走了两步,回过头,对着狼和狮子笑道。
辛德哈特率先抱着果实迈步。
罗曼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跟上。
灰狼静静走在三人最后。如果我依旧是唯有铭记道途相性的话,恐怕不会抱有这么多的期待。都是你们俩带来的影响啊,不过,这种感觉,不坏。
那永恒静默的坟茔啊,我似乎不再满足于只是铭记,我想帮助他们,帮助我的子民,帮助这个将生未生的孩子,帮助博德,您会一如既往地、慈爱地看着我吗?我是否背离了您的教诲?
恒温结界内的雪花依旧是细而密地慢慢从无穷高处飘下,太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残留在天际,罗曼跟在博德与辛德哈特身后,他抬起头来,只看见终日静默间落下的白雪。
“啊啊,我就当您是默许咯。”
“你说啥?”狮子凑过来问道。“你看起来有心事啊。你怎么了?”
“......没什么。当心你怀里的果子。还有,你刚才都快看哭了,心事看着不比我少啊。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也没什么,走吧。”
“嗯......”
博德的大耳朵动了动,啥都没听清。算了,不管了。金毛大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今晚要熬夜查资料了,身后两个神血贵族的脑子也要好好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