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个小时，白穆却觉得无比漫长。
当总办人员进来提醒下一个会议时间已到时，白穆身前的茶还一口没动。
“你们好好想想吧，还有几天时间。”
到了送客环节，杨纯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坐上出租车离开杰特耐汽车的厂区后，白穆才恨恨地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可恶！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竟然要搞垂直整合，把电池都自己干！这样一来，哪家电池厂愿意跟他玩？”
罗丽莉有些内疚，小声说道：“对不起，穆哥，我之前根本就没了解到这一层，哪怕是他们邓总和郑总都没跟我提起过，我一直以为他们跟我们其它的客户一样，都是在找电池供应商......”
“没事！”白穆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客户的需求和诉求往往不是靠单纯的表面交流得到的，你要注重挖掘他们的隐秘需求，这样的需求，很多时候他们要么不愿明说，要么自己都不知道，得靠我们根据他们的行为认真分析，仔细辨别。”
“嗯......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中沙或镭聚电池他们都老早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连参与都没参与？”
“你也别过于自责，应该不至于，他们不来的原因多半还是你之前所分析的，忙不过来。毕竟，只有我们初创团队对于新机会才更加敏感。杨纯这个计划，估计他的手下都还不知道，要不是他们马上要选电池供应商了，也不太可能跟我们说，还会继续钓着我们呢。”
短暂的气愤之后，白穆冷静下来。
如果杰特耐真的想通过这次JL360车型的招标，自行掌握动力电池技术，那对于电池的选型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选择供应商了，而是希望通过合作“偷学”供应商的技术，甚至进一步选择某种意义上的拟收购对象。
这样的合作显然不是兴能中和想要的，把郭兴杀了或许他都不会愿意。因此，如果他们几天后真的中标，然后杰特耐才图穷匕见的话，他们反而骑虎难下。
现在，杨纯提前把底牌亮出来，与其说是保持公开透明，不如说是......
白穆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见白穆面色凝重，罗丽莉也不敢打扰，可看到他浑身一颤，她连忙问道：“穆哥，你没事吧？”
“没什么......”白穆松开了刚才皱成一片的眉心：“丽莉，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平时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有哪些迹象跟今天杨纯的表态显然存在矛盾冲突的地方吗？”
还没等罗丽莉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要看他们的行动啊，而不是语言。”
“什么行动跟他们想搞垂直整合这个目的相矛盾......”罗丽莉抬起头，转动着眼珠，使劲思索起来。
她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才喃喃自语道：“好像......并没有......”
白穆问：“说具体一点。”
“被您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他们的日常行为，反而越来越符合这个目的，而不是相反......比如，他们过去找我们要了五轮技术建议书......”
“五轮？一般来说，不都是两三轮就够了吗？这五轮有什么区别？到什么颗粒度了？”
“是啊......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每一次都会问更深的问题，到了第五轮，可以说，我们提供得已经过于详细了。”
“我们内部没有评审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参加过第五轮的评审？”
罗丽莉有些踌躇，但还是说了出来：“您一直都很忙，的确有两次评审您没参加......但是一哥每次都参加了，他还挺支持的，特别希望我们把我们独特的技术实力展示给客户。”
“唉......”
白穆叹了一口气。
李柘一在技术上的确很厉害，但是，他估计也很难顾得上去分析客户的真正动机。毕竟，这件事情理应由业务团队把控。
图像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白穆说：“在与客户签订合同之前，我们能够给出的技术方案一定是要控制细节的，因为很有可能人家最终没选我们，如果我们给得过细，反而是给竞争对手做嫁衣裳。但杰特耐这个情况，看起来是他们自己对这嫁衣垂涎已久。”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没事，回酒店之后，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了。我好好想想。”
“嗯。”
一回到房间，白穆就拨通了郭兴的电话。
“说话方便吗？”
“你的电话我什么时候不方便接了？倒是你，当年负气出走，几天都不接我电话。”
“......”
白穆深呼吸了一口，说：“不跟你斗嘴了，有个情况，我们得好好讨论一下。”
“说吧。”
“我现在人在丘宁，这边有个新能源汽车厂，叫杰特耐，他们有款新的轿跑车型叫JL360，正在做电源选型，我们这几个月一直在跟他们接触，希望能中标。这几天是最后关头了，我刚才见到了他们的创始人杨纯，这哥们却给我出了个难题。”
“压价压得很厉害？”
郭兴很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技术和产品成问题，如果最终没中标，都是因为价格不合适。
“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他们想搞垂直整合，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们想拿我们的电池知识产权，后续可能会自己开发电池。”
“什么？向tKb学习？”郭兴一愣。
“额......你要这么说，也没毛病。我原来以为，国内走tKb路线，做全产业链的新能源车厂只有dtc，没想到丘宁也冒出一家来。”
“哼，估计是看到tKb开放了电源管理系统和电池设计领域的不少专利，开始心思活络起来了吧......”
“我们肯定不能从了他们。”
“当然！把我杀了都不可能！”郭兴有点激动。
白穆心中暗笑。
自己之前的推测真是一点都没错！郭兴肯定不会同意。
“那......我们就退出了？他们已经找我们要了五轮技术建议书，现在即便退出，那些资料也拿不回来了。”
“谁批准的五轮？你不管管吗？”
“......”
白穆咬了咬牙：“我承认，我有些疏于管理了。”
“好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选择止损，沉没成本不能作为决策依据。你想个办法，我们姿态优雅地退出吧。”
“好的，我明白了！”
挂掉电话，白穆十分失落。
这么些年，但凡他亲自参与的竞标，还从未失手过。没想到，竟然要在丘宁折戟。
这个鬼地方......
突然，他脑海中闪现过一个念头。
白穆愣了几秒，然后使劲摇摇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心里的烦闷扩散到全身，把胃也撑饱了，尽管还未吃晚饭，他却一点都不饿。
他走出酒店房间，走进电梯，无力地按下一楼按钮，然后整个人斜靠在电梯间里，一动不动，直到电梯停稳在大堂。
白穆在酒店门外一家街角的杂货店随便买了一包烟，连牌子也没看。
他走到一个僻静角落，打开微信，准备给彭芳菲发个消息诉诉苦。
他们已经有好一阵没有联系过了。
可是，当他把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消息旁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红底惊叹号。
系统也同步弹回一条提示。
“......你还不是他（她）好友......”
白穆呆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苦笑了一下。
成年人的世界里，如果对方一直没有主动联系你，就意味着，你已经不在ta的世界里了。
如果再凑上去，似乎是自取其辱呢。
白穆这才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嘬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