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僧人叫醒春喜。
春喜睁眼时,感觉浑身酸痛得厉害。
僧人边搓佛珠,边问道:“施主,您没事吧?”
春喜与僧人对视,目光呆滞,极其缓慢地摇摇头。
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青影,惊恐地抓住僧人的手腕,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震惊的瞪大双眸。
她的嗓子!
僧人连忙甩开春喜的手,后撤一步,“施主,请自重。”
春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想要让僧人帮她寻个医师。
没想到僧人转身离开,头也不回一下。
良久,春喜才想起池鸢。
上前敲门,等了许久都没听见里屋的动静。
她推门入内,抬眼一瞬,吓得魂都破了。
......
皇后在青山寺自缢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池徽听说这消息后,当场捂住胸口昏死过去。
宫妃无故自缢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她女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寻死?
池徽上书请陆景逸细查,没想到陆景逸不仅驳了他的提议,还贬了他的官,把他调到偏远地区当县丞。
对外宣称,“皇后痛失腹中子后得了失心疯,这才做出荒唐事,陛下看在池归雀在疆域立下的战功的份上,不会牵扯无辜性命,但这池家绝不可能在留在京中。”
池鸢的尸体不许送回皇宫,只在池家短暂停留一日,就被拉去皇陵了。
陆景逸下旨,“皇后德不配位,不配入后陵与朕同葬,以妃制下葬。”
池归雀去京郊送池徽离开那日,发现他苍老了许多。
他从腰间取下钱袋,放在马车上,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目光肃立,“儿子就此送别爹,从此山高水远不再相见,您全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子。”
池徽瞬间沉下脸,大口喘着粗气,“你老子我刚落难,你就要跟我撇清关系?是不是你娘教你的?你跟那个贱种一样没良心,你们两个身上都留着老子的血,一个二个都要胳膊肘往外拐!”
沈言着急将钱袋揽进自己怀里,数了数钱袋里的银锭子,并不满意,“你拿这点破钱打发叫花子呢?”
池徽也瞄了一眼,更加暴躁,“那个贱种把我的池府洗劫一空!现在她死了吗,那些钱呢!”
池归雀板着脸,咬牙切齿,“不许喊我妹妹叫贱种!”
池归雀忍无可忍,红着眸瞪着池徽,把他吓得浑身一震,“从头到尾,真正贱的只有你才对。”
“陛下留你一命也是看在我的面上,你真当自己的贱命很值钱吗?”
池归雀将手扶在腰间的剑鞘上冷笑,把池徽吓得后退,“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杀人!”
池归雀冷着脸,“我要杀人,没人能劝得住我。”
“疯子!”
池徽唾骂一句后,转身踩着板凳上了车,也不管沈言在一旁嘀咕“老子怎么会怕儿”,掀开帘子对车夫说了一声,“快,快离开这里。”
直到马车逐渐成了一道黑点,一袭红衣少女才从树后走出来。
池归雀不着力度地轻轻握拳,双眉下压,“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他?”
池辛夷微微含笑,柔声道:“就算他再不堪,也是咱们的爹,你是一方将士追随的镇国大将军,绝不能背上弑父的污点。留他一命,说不定还有用得到的地方。”
他猜不透女人的心思,一心只觉得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长叹一口气,“妹妹,你还是太过心善!”
直到天黑,池辛夷才回竹屋。
她没有走正门,从窗户翻了进去。
正在镜前梳发的女人听见“扑通”一声,便知她摔了。
“您回了。”
她转过身,面带一丝甜笑。
容颜似玉晶莹,犹如新月生辉。顾盼之际,眉眼弥留清雅高贵的气质。
乍一看,与池辛夷竟有几分相似。
“抱歉。”
池辛夷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脸颊两侧的红似涂厚的桃腮。
女人凑近闻到一股酒香,似是京城酒楼里的桃花醉,随之蹙起蛾眉,“您喝酒了?”
池辛夷露出贝齿,“小酌了一杯。”
女人迟疑,却没多问。
池辛夷坐回桌旁,用凉茶润喉缓了一会儿。
一双美艳的凤眸落在女人身上,语气淡淡,“你便是夷兰挑选出来远嫁的公主?”
女人垂眸,一双月眸秋波流转,点头,“是。”
池辛夷微微眯眼,细细打量面前的女人。
容色极美,只有十七八的年纪,气质却沉稳。
池辛夷捕捉到她眉眼间的心虚,“你为何不想嫁给皇帝。”
胥弥若宁沉默片刻,启唇,“就是不想,哪国的皇帝我都不想嫁。”
见她抵触,池辛夷好奇,“为什么?他可是整个大邕最有权的人。”
她抬眸,真挚地问,“那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
“我?”
“姐姐自己也不知道吗?”
胥弥若宁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苦笑,“姐姐有所不知,我阿娘是被我爹抢进宫里的,也得宠过一段时间,生下我后,我爹嫌弃我娘肚上的丑疤,把我娘打入冷宫。就连我娘死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来看一眼。”
“我呢,名义上虽是受过封赏的公主,被夷兰派来和亲,其实在我生下来的这十七年间,我从未被重视过,甚至我的生活还不如我爹宠妃宫里的奴婢滋润。”
“好事轮不到我,和亲的事传回来,我爹才想起有我这个女儿。”
池辛夷对上她哀伤的眸,深知她无法与她感同身受,起身将她抱在怀里,“等你嫁给我兄长后,就是我们家的人,兄长他不会辜负你的。”
陆景逸赐婚的圣旨已经送到她兄长手里了,他们成婚是早晚的事。
胥弥若宁轻轻“嗯”了一声,听到敲窗的声音,才不舍离开,“姐姐,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
池辛夷与她互换衣裙,对镜梳理黑发。
脑中突然浮现那张清俊的脸。
绵长的阴雨天,他撑着伞站在石阶上,静如雕像。
直到倦意袭来,渐入美梦。
“砰!砰!砰!”
池辛夷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是谁?”
她下意识的摸向枕下的匕首,警惕地等着门外的人给出回应。
“我们是宫里的人,来接娘娘回宫的。”
池辛夷套上披风下床,“你们如何证明?”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奴才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打开门,池辛夷见到了刘无德。
刘无德举起手里的皇绸,她不紧不慢地跪下。
——“云氏有女德才兼备,贤良淑德,颇和朕心,今特封为贵妃,赐元为封号,即刻入宫,以便常伴君侧。”
池辛夷咬紧下唇,迟迟未作出反应。
直到刘无德催促,“元贵妃娘娘,赶快领旨吧,云家的人等会儿就来接您了。”
当天际浮出一层红霞时,云家的人如约到来。
这是池辛夷第一次见到云家家主,是当今太后的表哥。
与太后并非直系,却是权利最大的一支。
她不明白陆景逸为何要给她安排这样的新身份入宫。
直至云家家主出现,她才知道她要顶替竟是云家主的女儿云春月。
云春月,她才十岁啊!
她不是一直陪在太后身边吗?怎么会......
池辛夷不敢细问,能让她冒名顶替的人,多半是没了。
至于怎么没了,也得等她回宫后才知道了。
池辛夷打量云家主发白的双鬓,注意到他眼球里的血丝和眼下的淤红,理解他的身不由己。
或许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进了宫会活不久。
活不久就算了,就连葬礼都不能办,还得为旁人铺路。
搁谁心里能舒坦?
她可说不出安慰的话,毕竟云家家主对她来说,是实实在在陌生人。
她同情的只有云春月,小小年纪就折在这宫中了,真可怜。
云家家主不能露馅,即使眼圈都红了,也要强装镇定,声音哽咽道:“臣送元贵妃入宫。”
由不得她拒绝,“走吧。”
入宫的长道她走过多次,前世、今生,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这次,她着一身艳红色的繁花宫服,外面罩了一层金色薄纱,拖在地上的衣摆上绣着绛紫牡丹花。三千发丝挽金簪,只留一撮碎发在鬓边。
镂空凤蝶金步摇上镶的翡翠玉石价值连城,是孤品。
池辛夷没想到云家主会准备好三十箱嫁妆,比嫁皇后还要跨装呢呢!
她不相信云家没有野心。
云家家主对她好的背后,一定有对等的利益。
她只想顾着自己。
离午朝门越来越近,她突然放慢脚步。
缓缓偏头,用余光扫向一旁跪拜的人群。
直到那一抹青绿入眼,她那双沉静的眸才起波动。
“元贵妃入宫——”
陆景逸带着众妃在门口迎她。
她不得已敛回目光。
陆景逸脸上的笑仍然假惺惺,她扼住内心的厌恶,听见他说:“爱妃怎么走的这么慢?”
池辛夷绷紧神经,勉强挤出笑容,“这宫服太重了,妾有些走不动了。”
陆景逸伸出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以后朕护着你,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你只管安心替朕打理后宫,朕会好好补偿你的。”
“妾遵命。”
陆景逸突然攥紧她的纤手,冷意从眼底跑出,“朕要爱妃谨记一件事,宫里从此再无娴贵妃,只有朕新封的元贵妃。”
“是。”
池辛夷抹去眼底的暗淡,笑着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