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别墅,或应叫湖山别宫!
与之相比,王维辋川别墅,过于朴素简陋!
壮观华丽,仿佛阿房宫!
七连山七峰相连,呈弧形绕月牙湖半围,如七根天柱,压在月牙湖上!西峰最高,中峰最矮,远望似七指佛手中屈三指。
各峰上均有,钓龙台,观澜阁,临风亭,握月楼等等,层层楼阁,廊道相连。
七峰之间,栈桥横渡,回还往复,长虹凌空,出云入雾,如天上仙宫。
最高西峰,更是楼阁如鳞,层层铺陈,布满全峰,远望如十二层莲台!
这是整个陈州九郡的青壮,累死了六七成,换来的这一座天宫别墅!
陈世非一真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门阀世家如此不恤百姓性命,底层百姓不是应该早就死绝的吗?不是应该千里无鸡鸣,万里无犬吠的吗?
为什么这世界看起来,人烟还是如此的稠密?
西峰最高处,七玉人院,里面住了七位绝美的女子,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仙子,每位仙子有四名一等大丫鬟,四名二等小丫鬟,四名粗使仆妇伺候!
七仙子也只是一个人的丫鬟,她们伺候一个主人,这个人就是在此从麋鹿游,与鱼鳖为友的王太玄。
往下十一个院子,每个院子里撒扫仆役十二人到二十四人不等,护院家丁十二到二十四人不等!
这十二层院中,最少有三四百人!
天上淡云,山间薄雾,山里比别处更黑!
西峰十二层院子,层层张灯,一圈圈,一层层红色灯笼,相互辉映,结成一团宏大的红光,如红纱,如赤霞,笼罩整座山峰!
远远望去,一片赤光红霞,五分邪异,五分仙境!
从进了第一重院子,陈世非就隐隐的觉得不对劲儿!
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
一直进了第二层院子,他才猛然醒悟!
太安静!
不是太安静了……
而是没有人!
他杀王太玄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这个想法!
七玉人院,他进去打探过四五次了!
每次进来,都要万分小心!
因为院内,兵丁护卫巡查不断,家丁仆从往来不绝!
但现在,已经进了二重院子了,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到!
陈世非虽然因为院内是翻墙进来的,走的也是树丛阴影,但是走了两重院子,一个人也没遇见!
太奇怪了!
不但没有遇见人,连人发出的声音也未听见过!
难道底下这几层院子里都没有人?
但那圈圈重重的红色灯笼,分明是天黑时点起来的!
或许……家丁仆役都躲在某处偷懒?
三四百个就伺候一个人,下面几层院子的仆役偷懒很正常,不偷懒才不正常吧!
但是,还是有些古怪!
陈世非一边想着,一边进入第三层院子,他心里有所怀疑,胆子也大了起来,从树丛阴影,靠近了中间正路!
刚一靠近,心就猛的一跳!
中门正路上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
六个灰色人影,不知是护院还是仆役,横七竖八的躺在路上,一动不动,两只手提灯笼,倒在路边,已经灭了!
这是……
陈世非伏低身体,藏在树阴下,压低呼吸,观察半晌!
风声,枭吟,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六人躺在地上还是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难道除了自己,还有人夜闯进来,将这六个打死了!
陈世非又观察半晌,依旧没有听见动静,于是从树丛中钻出,来到六人近前!
伸手摸脉,还有余温,却无脉搏,都已死去!
但怎么死的?
身上没有伤口,地上没有血迹,衣服整齐,没有打斗撕扯的痕迹,好像是正走着,突然就倒地死了!
口中没有异味,死相平和,也不像中毒!
他思量一下,飞奔向上,奔至三院进四院的大门处,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
院门大开!
不见守门仆役,寂静无声!
他悄悄来至门傍门房处,门房小门半掩,里面灯烛明亮,一股股酒肉的香气从里面透出来!
他从门缝往里看去!
四个灰布短衫的仆役,两人趴在桌上,两人倒在桌下,桌上杯盘狼藉,酒壶倾倒,酒液淋漓!
四人像是醉倒,但……没有酣声,没有呼吸声!
陈世非踮着脚进到房中,向四人脉博模去!
果然……脉博已静,人已死去!
同样体温未散,刚死未久!
陈世非思量一下,把一人衣服剥去,就着灯光,细细查看!
没有丝毫伤痕!
到底怎么死的?
谁杀的?
十二层院中人,不会全死了吧?
这是……这么巧!
今夜,来杀陈太玄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而且手段诡异,极其凶狠!
陈太玄还活着吗?
自己还需要上去吗?
靛青色的天空下,一团浓墨似黑云翻滚,黑云下面,就是十二层院中的红灯笼,层层红光,板结一团,笼罩峰头,似与黑云对峙!
……
峰顶,七玉人院!
一条栈道,二十四道铁索,两马车宽,如仙人天路,凌空横出,直通一座七角云楼,另有六条同样的栈道,连接另外六峰。
七角云楼,立于云端,下临雾海,名曰‘钓龙楼’。
钓鱼在湖海,钓龙自然在云海!
云楼七角点了七盏灯笼,楼内十二盏灯台,照的楼内外亮如白昼!
王太玄斜靠云楼窗前,手执云竹长竿,竿头一条长长七彩丝线,垂入下方云海中!
他在钓龙,云海中有龙无龙,都无碍钓龙雅事!
做为世家当家人,一地一时之望,怪诞之形或怪诞之行必具其一,他不能如乃祖‘阳锋四尺,与两足鼎立’那般怪诞之形,便只好有怪诞之行,于无龙云海钓龙可称高雅之怪诞!
太公钓鱼不在鱼,太玄钓龙亦不在龙!
此时已时至孟冬,云颠高空,罡风烈烈,更是酷寒!
王太玄是个六十多岁的白胖老者,在此酷寒高空中,却坦腹露肚,他身上穿着七层纱衣,白纱极轻薄,七层犹见肉色!
云抚雾揉,煞是舒爽!
倒不是他已成仙体,不惧寒暑!
而是他背后烧着一圈火盆,楼内温暖如春!
一个穿着绿色轻纱的少女,冰肌玉骨一般趴在王太玄背上,凝脂玉臂环住他的脖子,娇声道:“仙爷,给奴家做主,紫儿把奴家的翠云裘给狸奴做窝了!”
王太玄呵呵笑着拍着玉臂:“轻点儿,轻点儿,仙爷要叫你勒死喽!”
“呸!呸!”绿衣少女娇声道:“快呸了,仙爷怎能说那个字!”
“好!好!不说了!”
“给奴家做主!”
“好!好!”王太玄温声笑道:“莫小气,再做一件就是,两件……”
一个紫纱丽人走过来,同样轻纱薄雾,玉肌隐隐,妩媚如杨妃,温柔而沉稳的笑道:“绿儿这小鬼灵又告刁状!那件翠云裘她自己写字沾了墨,她嫌脏了,扔狸奴窝里,又来赖我!”
一边媚声温语,一边款款来到陈太玄身边跪下,伸玉手轻揉陈太玄腿脚,如哄将睡的孩子般声调:“仙爷,该歇着啦!”
“好!好……”王太玄笑呵呵的说着,突然眉头一皱:“什么味?”
他闻到一股怪味!
绿纱少女同时闻到,他先皱了一下眉头,看向紫纱丽人,猛然脸色大变!
紫纱丽人脸现诧异,低头往自己身上打量,看见薄纱袖口一点黄色污痕,脸色瞬间煞白,猛然退后三尺,冲着王太玄砰砰磕头:“老爷宽恕!老爷宽恕,是刚才打扫狸窝,沾的……沾的猫溺……”
“唉!”王太玄轻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脏了,山奴,处理了!”
“是!”一个魁梧汉子,他本来像雕像一般站在屋角的灯光阴影中,一动不动,如隐形人,听到王太玄的吩咐,快步而无声的走出!
“老爷饶命!老爷……”紫纱丽人连连磕头求饶,魁梧汉子已经至她身后,伸手在她后项上一捏,她便发不出一丝声音,魁梧汉子像提一只死猫般将她提起,无声无息的,向外退去!
绿纱少女吓的脸色发白,浑身战栗,瘫在王太玄身边,一动不动!
“莫怕!莫怕!”王太玄抚着她的身体,温声慰道。
绿纱少女张了张嘴,想为紫纱丽人求情,却又不敢!
王太玄有怪异洁癖,丫鬟要洗过香熏过才能来跟前伺候,有一丝异味,便会被处理,所谓处理,就是深埋深藏,他用过的东西,即使是厌弃的,别人也不得沾,沾了,他便觉得恶心!
魁梧汉子提着紫纱丽人退至门口之时……
突然!
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他的身体突然一顿!
像是被抽取了灵魂,又像是被抽取了骨头!
软软的,噗的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嗯?”王太玄诧异的看向门口!
接着,似乎想到什么,面色突然大变!
抚摸着绿纱少女脖子的手,猛然握紧,全身颤抖!
绿纱少女喘不上气,却一声不敢吭!
王太玄定定的看着门口!
“是……是仙者降临吗?”王太玄朗声道,虽然假装镇定,但声音里却带着颤音!
无声无息的,门口出现一个白色人影!
是个英俊男子,大紫色长袍,熠熠生辉,照耀室内,十六盏灯的室似更亮三分。腰系金带,带挂四玉,红玉如意,绿玉莲蓬,紫玉铃铛,白玉印章。头戴六层莲台白色冠,上绣云海山岛,紫凤游衍。
他的眼睛灿若明星,先看了王太玄一眼,又看向他怀里的绿纱少女!
只这一眼!
发抖的绿纱少女,突然一动不动了!
像几十斤死肉般,死沉死沉的,压在王太玄腿上!
死了!
王太玄忙推开她!
他宽袍大袖中的手在发抖,像刚才的绿纱少女一般发抖!
虽然全身在发抖,但他面色如常,像成足在胸似的问:
“仙者?”
“嘿嘿!”来者冷笑一声:“装膛作势!”
他一眼就看出来王太玄全身发抖,却假装从容!
“何来?”王太玄全身发抖,但声音更缓慢!
“呈耳帛书何在?”仙者冷声道。
听闻此言,王太玄心中一松,果然为此而来!
他在钓龙,闻者都笑他假装怪诞之行,他自己却知道,他是真的在钓龙!
如今,真龙来了!
三十年前,王太玄得到一页金织帛书,这是最少一万年前的帛书!
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呈耳帛书’,是仙家所求至宝,门阀贵族都知道,有一份云中传下的仙旨:“呈耳帛书,金丝银线,万年前人所留,凡有帛书上供者,得子孙享不尽的富贵,私藏者,灭门灭族,十世为案板之肉!”
这是一份千年之前的仙旨,近五百年来,呈耳帛书再没现世过,这则仙旨渐渐成了世家里的传说箴言。
王太玄得到帛书之后,在子孙享不尽的富贵和灭门灭族,十世为案板之肉之间,犹豫了一瞬间,就选择了后者!
他不是愚化的百姓!
他猜到这帛书,比子孙的无尽富贵,宝贵的多!
他将知情都都杀害了,又将杀害知情都的知情都都杀害了!
终于隐藏下了这页帛书!
三十年来,他偷偷研究,想得成仙之秘,却一无所获!
年至六十,自觉精力日减,寿数无多!
他不是一个为子孙计的人,自私加上畏惧死亡之下的疯狂,他决定孤注一掷,用全族满门性命做注,与仙者赌一把!
“在!”王太玄冷静答道:“呈耳帛书在!”
“拿来!”紫衣仙者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