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拢着夜,篝火哔啵的燃着,牵出一道极长的火舌。
楚逝水哼哼唧唧的揉着酸痛的腰,他随后撑起身微瞪了时寒舟一眼,牵过来她的手摁到了自己腰上,扯着嗓子唤道:“哎呦我这老腰!”
“时大殿下,你把我弄成这样了,必须要负责——不然就是在虐待百岁老人!”
时寒舟从善如流:“嗯,一定负责。”
她眯着眼,由着楚逝水枕在她身上,两手虚虚搭在他的腰间,随后替他轻缓的揉起腰来。
楚逝水恃宠而骄,伸了个懒腰,又觉得脑袋有点发胀,在时寒舟身上蹭了几下。
他开始指挥起魔尊殿下:“往右一点,再往下一丢,哎对对对,就是这里,力气再重一些。”
末了他作妖似的叹了一句:“有魔尊殿下给我揉腰,人生可真舒坦。”
不远处的海浪轻缓的拍打沙滩,温馨的火光散落在沙砾上,在他们周身圈出了一方柔和宁静的天地。就这样天长地久倒也不错。
楚逝水的身体全然放松,懒洋洋的想些有的没的。直到腿上忽然缠了一圈冰冷的东西。
他正吹着海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故意的绷起脸,伸手抓住时寒舟变得不老实的龙尾,感受到了掌下冰冷坚硬的鳞片。他清楚这是魔尊殿下在使坏。
楚逝水坚信自己对魔尊殿下已经没有滤镜了,并对此深以为然。
那么多年的相处,他知道哪怕像时寒舟这样世无其二的家伙也惯会使坏。可这样的魔尊殿下才鲜活。
楚逝水操着一口装出来的严肃腔调道:“放下你的武器。”
“我可不想成为魔尊殿下的剑下亡魂。”
时寒舟笑得极轻,收回了尾巴:“扯淡。”
楚逝水欢畅的笑了起来,结果笑到半途忽然停了。时寒舟见他没了声响,垂眸去瞧他。
一大股灵气突然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通通汇到了楚逝水的经脉之中。他笑着笑着,识海之中却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楚逝水一时之间有些发愣:“我瓶颈破了,现下已经……化神圆满了。”
他卡了一年多的瓶颈,无数人一辈子都跨越不了的鸿沟,在一次双修之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破掉了。恐怖如斯!
化神圆满也就意味着可以准备晋升出窍的雷劫。两人倒没有被这一出打得措手不及,但也再没有时间去做些有的没的。
又在岛上多待了一月时间。楚逝水也有惊无险的成功晋升出窍期。
楚逝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渡大雷劫,一开始穿到这里来的那一道雷不算。这晋升的大雷劫要比进阶的小雷劫可怕得多,所幸楚逝水已经围观了一场,又有时寒舟下场护法,过程哪怕有些许惊险也能自行化解,最终成功晋升。
这超出计划的一个月使得两人之后的时间变得格外紧凑,一回到白玉京两人就分道扬镳。
时寒舟回到魔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混沌珠安置到了魔界地区的中央,这里在不久之前刚被他们收入囊中。
混沌珠能剔除淫邪之气,提炼出纯粹的魔气。它其实也能成为一个强大的法器,却存在唯一一个缺点——它太过脆弱。
所以哪怕混沌珠对江有涯有极强的克制属性,时寒舟还是选择将它埋在了魔界的土地之下,像是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魔尊殿下一直是个无可辩驳的播种者,上辈子她登上魔尊之位后,用罪恶的血肉浇灌土地,亲手种下了无数一遇压迫就要燎原的火种。而如今她也亲手将魔界的希望种下。
混沌珠会如种子那样发芽生根,它的根茎会缓缓蔓延整片魔界,交织成无处可躲的网,剔除一切淫邪之气,还这里的人们一个朗朗乾坤。
时光如同甩开蹄子的跑马,哒哒一路飞驰向前。一年又一年,春花谢又开。
某日,白玉京七星峰上,颜之遥正提壶弯腰给殿前花池浇着水。
她头发垂散下来,身上披着件外衣,曳到地上也不怎么理会。
颜宗主素来亲和力十足,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可到了私底下,她的神情却要冷硬几分,身上那阵亲和力也散去不少。
她正浇着花,心情是不错的。
而这尚好的心情止于忽然收到的一条讯息。
——“暴露了。”
这条讯息没头没尾,不知情的人会看得一头雾水,但颜之遥的脸色骤然沉肃,她立马发了讯息过去。
“安全当为上,切记切记!”
那头一时之间没有回复。等到颜之遥又处理了一天的宗门事务,一条讯息才慢腾腾的回复过来:
“老颜,我上有老下有小,缺钱。打点钱,给你卖命。”
忧扰了一天的颜之遥看到这么一句,硬生生被对方这没皮没脸给气笑了,心里头担忧被冲散几分,悬着的石头却没能放下太多。
她回复:“不要你卖命,活着回来。钱会给过去的。”
这回对方也回复得很快。颜之遥放下玉简,又思索了一阵,还是临时将几个信得过的弟子派了出去。
…………
数月后,在黄沙莽莽的魔界。
时寒舟站在几座熟悉的坟茔前,思绪难言。
他们现下已经打下了大半个魔界,哪怕时寒舟没有暴露自己出窍期的修为,所用的时间也比上辈子短得多。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如同在康庄的坦途上驾马狂奔。
可那几座坟茔还是立起来了,下面埋葬着的是林纪昀的亲人。
林纪昀是上辈子在阿鼻地狱之中给了时寒舟一叠纸钱的那个魔修。
她还记得这个仍显青涩的魔修同自己说过的话,麻烦自己替她给家里人烧些纸钱。
在上辈子,林纪昀的亲人因魔兵坚壁清野屠城而死,时间比之现在还要往后再推上几年,可时寒舟他们不仅提前攻下了这个城池,魔兵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坚壁清野。
为什么还会这样?
为什么林纪昀的亲人还会死?
时寒舟对这里很熟悉,上辈子周围的人死绝,连尸骨都无存,也不知能拿些什么来给他们立个坟,索性就将他们与林纪昀的亲人一同祭奠。
她那会儿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坐上一整天。上辈子这里除了这几座坟茔就只剩一棵枯树和无数残垣断壁,她会靠着被风化侵蚀的断壁,就着耳边乌鸦的啼叫,看着太阳日渐西斜,余晖散去。
顺着她的视角看过去,日落之时,太阳就像落入了坟茔。
可现下,这棵枯树还活着,长得枝繁叶茂,这里的房屋大多安然无恙,也没有成为残垣断壁。
但林纪昀的亲人们却还是教魔兵害死了。
周遭是哀痛的嚎哭声,好似一辈子积压的情绪都在某一时刻爆发出来,林纪昀哪怕被人搀扶着也没有力气,足尖拖在地上,几乎是一路被人拖过来的,在黄沙之上留下深深的两道痕迹,风刮不走。
时寒舟站在其间格格不入,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她在这一刻是有些束手无措的。
魔尊殿下也会有茫然的时刻。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有什么却又没有变。
直到她同这树上的一只乌鸦咕噜噜的眼睛对上,骤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这一路太过顺利了。
时寒舟这一世一直到如今,是能谈得上事事如意的,她的修为一路高歌猛进,一个个秘密被揭开,一个个阴谋被破解,在乎的人没受到上辈子那些伤害,还遇上了楚逝水。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目前几乎所有的事都在时寒舟的掌握之下。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顺遂得理所当然,像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给予时寒舟的补偿——魔尊殿下上辈子实在过得太苦太难。
饶是时寒舟这样慎重缜密的人也在这样的顺风顺水之中,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些能把控全局的错觉来。
没人能保证未来一定向着自己预设的方向进行,也没人能确保自己的生活会一帆风顺。
生活本就无常,就连蝴蝶扇动翅膀都能引起飓风,谁能把控?
生活又不似人,没有把柄可以抓住,想要操纵一切的人总会有遭到反噬的一刻。
时寒舟意识到自己好似走入了一个误区。
她又在这里站了许久。
直到有人上前牵了一下她的衣袖,时寒舟扭过头来,看见了脸色不算好的师少尘。
师少尘知道时寒舟现下心情不好,本不想打搅她,但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得把这消息同她讲。可一同时寒舟目光相接,他又打起了退堂鼓,寻思迟点再和她说也可以。
时寒舟倒没有他这么犹疑,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有什么事?”
师少尘于是肃声道:“是前几日的事,昆仑墟钱来宗主,殒命了。”
时寒舟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