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的九月十八日,飞燕村的天阴沉沉的,北风袭来,枯萎的落叶“沙沙”落地。中午,队长在卖力地节奏快进地敲打队里集合钟。这钟的声音已经好几年没听见过,王郎中心“嘣嘣跳”起来。她走出去,寒风毫不客气地往她身上破烂地方钻,仿佛要羞辱她一样。她仰头望一下天空,刚才阴郁的天,又飘过一大堆乌云,王郎中低下头发出一声感叹:“运动又来了。”刚想到这儿,韩半仙出现了。他来到她身边,神情恍惚小声说道:“修莲莲,运动来了,忍着点。”
“你也要忍着,别疯过头了。”
晒场上黑乎乎一堆堆人在挤着,看到肖三才和黄树才等五个民兵。肖三才是公社特派员,大家都手持枪站着,表情严肃。
地富反坏右站着的地方,贫下中农都远远躲着,他们像躲瘟疫一样,怕传染上什么病。韩半仙和王治强也站在贫下中农身后。
肖三才提着枪严肃地说:“王治强,你不可以站在贫下中农队伍里。这里是你站的地方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王治强说:“我是早已与家庭划清界线的,我思想早已是贫下中农思想了。我觉悟了。”
肖三才提枪向空中鸣了一枪,“咚”,王治强倒在地上,他以为是打中自己了,在地上打滚,众人也以为打中了。脸色苍白的王郎中,冲过去看,急得自言自语:“打中哪儿了?打中哪里了?”
肖三才说:“打中个屁,他有历史污点,韩半仙,你也存历史污点,都到该去的地方,该站的地方。啊,你想不通,我也要通你。”
几个民兵把他们拉出来,拖到他们该去的地方,王治强还大声叫喊:“我划凊界线了,我与家里断绝关系了,我觉悟了。”
肖三才宣布:“今天我宣布上面精神,有人跑到国外摔死了,为了我们的思想路线的斗争需要,今天以后,我们要更加团结,与敌人作斗争。会议结束后,特殊人员要严加看管,到公社农业学大寨会战基地劳动,每人一百个苹果树塘,要挖去一立方土,加进一立方有机肥,改造思想。”
下午,飞燕村,一场斗争开始了,大家议论着:
“亲密战友,怎么会出逃呀!”
“这个接班人,太突然了!”
这句话被肖三才听到,他警告道:“他是敌人了,是叛变了。谁提起这个人,我枪毙他。”
肖三才向天上连放两枪,表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第二天,公社农业学大寨会战基地口号惊天动地,,尘土飞扬。基地多了个王郎中,她裹着小脚,挑着土在人群中走动,显得与众不同,多少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她的小脚是民国初期就裹成了型,如今似乎不影响她劳动改造。她已经习惯了。
肖三才在基地一周了,飞燕村来了个肖三才的亲戚向他报告:“三才,你媳妇出事了,疯掉了。”
肖三才说:“怎么回事?”
来人说:“你媳妇,在你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去上茅坑,被鬼吓了,魂被鬼拿去了,白天黑夜都不敢睡觉,屋里随时烧着柴火,柴草快烧光了,夜晚不敢出门,尿屎都拉在家里。今天就更严重了,她自言自语,衣服也不穿,赤裸裸披衣散发在村里跑,村里的光棍在后面跟着瞧,色眯眯的,这可害了先人了。”
“操她的先人,丢脸了,快回去看。”肖三才说后,丧着脸朝飞燕村急忙赶路。
亲戚说:“三才,你媳妇说了,晚上她听见鬼在房前屋后说话,是被鬼害的,这个病吃药没有作用。过去,陈桥村的马顺名气最响,不管哪里闹鬼,都会请他去'跳大神'收鬼,效果灵验得很。家里的亲朋好友都控制不了你媳妇的。”
肖三才说:“那我们顺路去请他,可我不是一般人!这是搞封建迷信。这是要处分的。”
亲戚说:“我说三才呀,你是愿意背处分,还是瞧着你媳妇羞辱先人呀?这可是实在丢人呐!再说你是特派员,谁敢得罪你,谁敢打你的报告?就这么定。”
肖三才背着枪,到陈桥村找马顺,马顺见到肖三才,哆嗦道:“我没犯错误吧!?”
肖三才问:“你是马顺?”
马顺说:“是,怎么了?”
肖三才说:“你没犯错,我请你帮忙。”
马顺说:“怎么拿枪来请我,多吓人呢!”
肖三才说:“我的工作就是背枪。”
马顺说:“要我做什么?”
肖三才把他媳妇发疯的事说了一遍。
马顺说:“特派员,这是害鬼了,你这么大的官来请我,是看得起我,这个忙帮我一定帮,我过去干的就是捉鬼。可现在不准“跳大神”,是封建迷信了,我不敢做。”
“不怕。”肖三才拍打胸部,指着枪说:“我是什么都不怕,你不用怕的,枪杆子在我手中。”
于是马顺跟着特派员来到飞燕村,已是黄昏。
肖三才老婆蓬头垢面,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自言自语说:“鬼、有鬼。”蜷缩在墙角里。
“媳妇,媳妇,你告诉诉我,我是谁?”肖三才问。
“鬼,鬼呀!”他媳妇说着,将手遮住双眼。然而又闭着眼说:“鬼拿着绳子来了,到屋后的路上了,来了,来到门口了,进门了。”
说得肖三才后背凉丝丝的,像一股寒气从脊梁骨上爬,全身毛孔都竖起来了。
媳妇又说了:“捆我了,要把我捆走了。”她闭着眼,用手在脚上身上解绳子。
马顺开始做起动作,一个托塔姿势,在堂屋里像唱京剧唱道:“我是托塔马天王,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中,一切妖魔鬼怪快显形,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吓!吓!呀呀呀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