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付了钱，小心翼翼地将四条狗崽一只只提起来，轻轻放到牛车上。
卖狗的人接过钱，转身便离开了。这些小狗崽才刚断奶，连牛车上竹篾编的圈笆都跳不出来。
一到宽敞的牛车上，它们就像被注入了活力，变得活泼起来。
四条棕红色的川东猎犬幼崽，模样本就罕见，再加上满脸皱纹，奶声奶气地叫着，瞬间吸引了过往山民的目光。
大家纷纷驻足，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人群里，有了解川东猎犬的人介绍说，这种狗性子极其凶猛，要是两只川东猎犬打起来，主人若不及时拉开，它们必定拼个你死我活，不咬死一只绝不罢休。
短短十几分钟，牛车旁就聚集了二十多人，对着狗崽评头论足。
公社书记李卫东路过此地，见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十分好奇，挤进去一看，发现是宋阳，便笑着打招呼：“哟，兄弟，原来是你啊，在这儿干啥呢？”
宋阳笑着回应：“我刚买了四条川东猎犬崽，大家都没怎么见过，觉得稀奇，就围过来看热闹。”
李卫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狗崽，称赞道：“确实少见……这狗可厉害了，带着它进山打猎，绝对是把好手！”
宋阳看着文质彬彬的李卫东，有些意外地问：“李书记，您也懂狗？”
李卫东摆摆手说：“我哪懂什么狗啊，又不会打猎。我之前在县城文化馆整理资料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过相关内容，是1948年的一张报纸，讲的就是川东猎犬的事儿。”
“川东猎犬还上过报纸？”宋阳来了兴趣，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卫东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说的是邓锡侯和邱清泉斗狗的事儿，那时候还没解放，邓锡侯是蜀地的代理长官，他特别喜欢在家里养狗，养的就是这种川东猎犬。
邱清泉也是个将领，从国外留学回来，带了两条德国牧羊犬，他一直想让自己的牧羊犬和川东猎犬比试一番，看看谁更厉害。
淮海战役打响前，邱清泉都没忘和邓锡侯的斗狗约定，特意抽空带着狗来蜀地，让两只德牧和两只川东猎犬一决高下。”
李卫东讲得绘声绘色：“报纸上有照片，邱清泉的洋狗少说有七八十斤，可邓锡侯的川东猎狗也就三四十斤，看上去只有德牧的一半大，悬殊很大。”
旁边听着的人迫不及待地问：“那比赛结果咋样？谁赢了？”
李卫东笑着说：“当然是川东猎犬赢了，两只洋狗，一死一伤，可川东猎狗就只是身上擦破了点皮。”
周围的人听了，对川东猎犬愈发好奇，没想到这看着肉嘟嘟、还有点憨态可掬的小狗，竟如此勇猛，一时间，众人的议论声更热闹了。
这时，有人又说起另一件事：“大家都知道范绍增吧，他也特别喜欢养这种狗，还爱打猎。
他当官的时候，养了三十只川东猎犬，经常带人进山打猎，听说他用这些狗，打过不少山羊，还打过豹子、狐狸呢。”
范绍增，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范哈儿，川军的一位将领，从小就有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江湖豪情。
宋阳上辈子没少看《傻儿军长》这部电视剧，范哈儿是达州人，现在的桃源公社当时也归达州管辖，还没划分出去。
在当地，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范哈儿的威名，他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傻气，他对水浒好汉、瓦岗英雄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心向往那种轰轰烈烈、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兄弟成群的绿林生活，曾是袍哥中的风云人物。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这句在蜀地广为流传的话，就出自他口。范哈儿讲义气是出了名的，对上对下都照顾周全，自己吃干的，绝不让兄弟们喝粥。
他还有着传奇的一生，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情史，娶了足足四十房姨太太。
范哈儿就像个普通人，身上有缺点，却因此更接地气，让蜀地百姓觉得亲近。
一提到范哈儿，围拢的人讨论得更热烈了，这也让原本对川东猎犬不太了解的人，对这几只狗崽产生了浓厚兴趣。
有人立刻找到宋阳：“兄弟，你这狗崽多少钱买的？”
宋阳如实回答：“一块钱一只，卖我的人本来就是背来卖的，被家里老婆唠叨得受不了，送人都没人要，今天卖不出去就打算扔山里了，我就一块钱一只买下来了。”
“我出两块，卖我一只。”
“我出三块！”“我出五块……”众人争着要买，一个比一个出价高，就像在拍卖一样。
宋阳被逗乐了，心里感叹：卖东西果然得有噱头，有了噱头，价格能翻倍涨，要是之前卖狗崽的人知道这情况，肯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看着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宋阳赶忙劝阻：“别吵了，这几条狗崽我不卖。”
有人劝道：“你一个人养那么多干嘛？这狗这么凶，养一两只就行了，养多了你可管不住。”
宋阳笑着说：“没事儿，我也打猎，正到处找好狗呢。再说了，这狗忠诚得很，能跟主人同甘共苦，我吃啥它吃啥，不娇气。”
李卫东在一旁帮腔：“这兄弟可是打猎的行家，去年徒手打死豹子的就是他。打野猪、打黑熊，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厉害得很。”
“哇，太厉害了！”
“原来打死豹子的就是你啊，兄弟！”
“早听说过，今天可算见到本人了，牛！”
“以后有机会在山里碰到，一起打猎啊！”……旁边的人纷纷对宋阳竖起大拇指，在场舍得花钱买狗的，大多是打猎的人，他们打心底里佩服厉害的猎手。
众人磨了半天，见宋阳始终不肯卖狗，便渐渐没了兴趣，各自散去，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
李卫东却一直没走，和宋阳一起坐在牛车架杆上，他们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宋阳结婚时，李卫东也来祝贺过，两人早已熟络。
李卫东没急着离开，肯定是有话要说。
等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李卫东开口道：“你媳妇在山里被打劫的事儿，凶手查出来了。”
宋阳愣了一下，故作不知地问：“是谁干的？”
“是吕正虎干的，封良明家老婆被抓后审问出来的，是封良明告诉她的。这两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早些年是风尘女子……只是一直没找到吕正虎，估计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人要是死了，那些钱是不是就追不回来了？”
“反正别抱太大希望。”
李卫东拍了拍宋阳的肩膀，站起身来，“舍财免灾嘛，也不算坏事，他们俩一直在商量什么时候对付你，是吕正虎他老婆说的。
你们在山里因为黑熊起过冲突，你媳妇被打劫这事儿，说不定是在替你挡灾呢。
要是没这事儿，你在山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了。封良明一直没找到，不知道藏哪儿去了，以后你打猎可得小心点……”
这是好意提醒，宋阳感激地说：“李哥，太感谢您了！”
“说什么谢不谢的……公社准备扩建茶厂，我还得去几个地方看看，先走了！”
李卫东说完准备离开。宋阳听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李哥，您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李卫东转身问道。“我就是想问一下，茶厂还招人不？”
“怎么，你想来？”
“不是，我想让我哥进厂学炒茶之类的……”
宋阳想着，以后青沟肯定要种茶，既然种茶，就得会管理和加工，才能卖上价钱。
现在如果能让宋军去茶厂干活，把炒茶手艺学会，等以后分田到户，茶厂可以私营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还是手工制茶，这些老手艺以后被机器取代，就很难见到了。
越是好茶，越讲究手工炒制，那些工艺才是精髓所在。
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既然公社要扩建茶厂，肯定要招人手……
宋阳也明白，这种厂子一建，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消息灵通的早就在活动了，于是又说：“要是为难，那就算了！”
李卫东稍微想了想，说：“这事儿得等茶厂建起来再说，到时候我帮你打个招呼！”
“谢谢李哥，改天我带哥哥来拜访您！”宋阳一听，知道有希望，李卫东肯帮忙，肯定得表示一下。
“你可别跟我来那一套，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再说了，我还想多干几年……你要是真敢给我送东西，我可就不帮了。”李卫东笑着转身离开，没有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