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的号房狭窄而单薄,宛如一个个逼仄的囚笼。
考生却要在这方寸之地待上好几日,吃喝拉撒全都局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稍微想一想,便能知晓其中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考场中最为次等的号房,便是靠近茅房的那几间,所有的考生无一不希望能避开那里,燕濯自然也包括在内。
也许是家里人在开元寺诚心求得的转运符发挥了作用。
考试前接二连三倒霉,甚至连右手都意外受伤不能用力的燕濯,在考试的时候幸运地被分在了距离茅房很远的号房。
而且,那号房不仅不漏风,也不漏雨,在这整个考场中,可算得上是少有的好房间了。
会试开始的第四天,沉重的乌云滚滚而来,带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旁人惊慌失措地忙着保护答卷,而运气极佳的燕濯却显得轻轻松松。
毕竟,他所在的号房既没有漏风之处,也没有漏雨之虞。
右手无法用力,只能依靠左手写字,好在燕濯实实在在地练了两个月的左手字,每次都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顺利写完答卷。
即使考试的过程还算顺利,但接连在考场中待上数日,就算如燕濯这般幸运的人,也难免显得狼狈不堪。
考试结束,看着自己的答卷被密封带走,燕濯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全身上下,仿佛哪哪都不舒服。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往考场外走去,似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味道,燕濯甚至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失灵了。
“大哥,我们在这里!”
刚刚走出考场不久,就听到一道略有些沙哑但极为熟悉的少年音从远处传来。
燕濯个子高挑,认真看了半圈,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家二弟正在道边上欢快地一蹦一蹦地挥手。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猫,生怕被人忽视,故意做出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小动作。
燕濯刚费力地挤过来,燕澄就闻到了一阵异样的味道,然而他却面不改色,迅速地往燕濯手里塞了点肉干。
“大哥,考试辛苦了,你先吃点肉干垫垫肚子,家里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膳食了,等你回去收拾一番就能享用了。”
燕濯没有拒绝递来的肉干,他带进考场中的干粮虽说能够果腹,但是味道着实欠佳。
他的嘴早就被燕澄养的那群厨艺精湛的厨子给养叼了,实在不喜欢吃那毫无滋味的干粮。
知晓今天能够走出考场,他在里面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此刻,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澄儿,别靠我太近,我身上有味。”
燕濯接受了肉干,却坚决拒绝燕澄靠近,生怕自己身上的异味熏到了燕澄。
深知自己大哥是个极其注重体面的人,燕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燕濯先坐上马车回家,家里人都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回去呢。
燕濯坐着马车离开了,燕澄却依旧没有走,他又换了一个地方,和谢府的家丁一起等待着谢广陵。
可左等右等,从考场里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却始终不见谢广陵的身影。
燕澄和谢府的家丁都不由得担心起来,谢广陵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谢广陵还真的出事了。
总之,最后是考场里的侍卫将谢广陵背了出来。
谢府的家丁看到晕倒的谢广陵满脸苍白,顿时慌了神,六神无主。
燕澄虽说也满心忧虑,但情绪相较之下更为沉稳。
科考之路艰难险阻,每次考试都会有人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名落孙山,谢广陵的身边还有两位考生。
燕澄早有先见之明,出发之前将一直缩在家里研究前朝秘药的董大夫强行拉出来见见风。
这不,董大夫马上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谢府的家丁眼睁睁地看着为谢广陵把脉的董大夫脸色和表情变来变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场会试就要了自家少爷的小命。
董大夫一收手,他们便急切地问道:“如何?”
“没什么大事,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这几天考试又太过劳累,回去好好补一补就行了。”
董大夫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谢广陵腰下的位置,在燕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关于肾虚之类的话语。
燕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控制住地“嘶”了一声,然后摸了摸鼻子,迅速地挪开了目光。
广凌兄不是说他和应家姑娘是协议婚姻吗?
谢广陵依旧昏迷不醒,燕澄放心不下,便坐着马车送他回去,到了谢府门口的时候,谢广陵才缓缓地清醒了过来。
大脑还昏昏沉沉的谢广陵被谢府的家丁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一抬眼看到燕澄正弯着唇对他笑,眼睛顿时亮了亮。
“澄弟,你怎么在这?我还以为你和燕大哥一起去燕府了呢。”
“我本来也打算见过你之后就去燕府,没想到你居然是被抬着出来的。”
谢广陵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同样参加会试,燕濯安然无恙,而他却被抬着出来,这不是明晃晃地显得他身体很虚弱吗?
如果是在其他人面前出丑也就罢了,偏偏这个人是澄弟……
谢广陵试图解释道:“我的号房靠近茅厕,这几天我天天闻着那臭烘烘的味道……”
说到这里,他仿佛又回忆起了那种难以描述的异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两只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距离这么近,澄弟是不是已经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了?
谢广陵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囧色,不敢直视燕澄的眼睛,生怕从那里面看到嫌弃的神色。
只要一想到燕澄会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会觉得他身体虚弱、会觉得他不行,他就恨不得能够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咳。”
燕澄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广凌兄考试辛苦了,不如早些进府休息。”
“嗯,好。”
谢广陵心里还没迈过那个坎,木讷地点了点头。
“对了,广凌兄,关于你昏倒的事……”
谢广陵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澄弟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吧?
燕澄也深知一个男人肾虚这种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太妥当,略微有些纠结。
他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才靠近谢广陵,将声音压低。
“广凌兄,其实你昏倒还有那种事做得多了的原因,虽然我知道你新婚燕尔,但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要稍微克制一些。”
说完,燕澄自己也觉得尴尬不已,匆匆告辞,留下在风中石化的谢广陵。
“……”
谢广陵站在谢府门口,反复回味着燕澄说过的话,一连想了三遍,才真切地弄明白燕澄的意思。
澄弟刚才是在说他肾虚对吧?
谢广陵心慌意乱地问身旁的家丁刚才是不是有大夫给他诊脉了。
家丁哪敢说假话,他是个记忆力极佳的,完完整整地将董大夫说过的话重复给谢广陵听。
谢广陵结合燕澄说的话仔细琢磨,最终确定大夫确诊他有点肾虚。
因为他被确诊肾虚,燕澄以为他和应明珠假戏真做,成为了真夫妻。
冤枉啊!他真的没有!
他根本不喜欢应明珠,应明珠也不喜欢他。
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真的只是协议婚姻。
如果此时燕澄还在这里,谢广陵能指天发誓说他肾虚跟应明珠没有半分关系。
他会肾虚是因为……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因为被误会而激动上头的谢广陵表情瞬间淡了几分,全身的红色瞬间褪去了好几度。
猝然想到很多个夜晚那媚色入骨的少年,很多个早晨那潮湿的被褥……
谢广陵咬着唇,紧紧地握住了掌心。
——绝对不能让澄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