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考核加油呀!”
“通过了就是玛姬书房正式的成员了呢!”
当时,梦一泉的确提过他即将参加最终考核的事情。
秦一瑶还在信里为他加油打气了一番。
可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收到过梦一泉的消息。
后来,家里的产业被攻击,被上头问询调查,她焦头烂额,有心无力,便将这事暂时搁下。
一个月后,一群雇佣兵闯入秦家,所有人被屠杀了个干净。
唯有她,作为延续家族、重建家族的希望,被关进密道保护了起来。
火焰的温度。
此起彼伏的惨叫。
四处奔逃的人们。
一片混乱之中,暗雀的尸体被抛在身后,但他的血液却如黑影,始终攀附在她们身上。
“家主、家主!”
侍女使劲儿推着秦一瑶的背。
“您快进密道!这里绝不会被发现的!”
“我会守在这里!绝不让人靠近!”
秦一瑶手撑墙壁,强自挣扎着。
“我是秦家当家!我怎么可能让你们替我死!”
“要死就一起死,我绝不会独活啊——!”
满身硝烟和血痕的侍女哭喊道:
“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家主,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她强撑起一个笑,突然温声唤道:
“小姐......”
秦一瑶浑身一僵。
“小姐,秦家不是您的家,我知道您受了多少苦,也一直知道......您从来没有爱过秦家。”
“但您......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的。”
她再次用力推了秦一瑶一下。
秦一瑶失了力气,直直的倒进密道。
不要......
“不要啊啊啊——!”
火光吞噬了那位常伴身侧、已生白发的家人。
她挥挥手,说了永别。
“小姐!活下去——!”
暗道关闭,黑暗笼罩。
秦一瑶泪流满面。
是啊。
她从来没有爱过秦家。
但除了秦家,她无处可去。也只有秦家,才会有那些追随她、陪伴她的人......
她才不会是孤身一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秦一瑶浑浑噩噩的起身,按开了密道机关。
她永远不会忘记走出密道后看到的场景。
门口的侍女化作黑灰,随着她开门的动作,彻底崩散。
“啊、啊......”
秦一瑶踉跄的走出去。
满目的红蔓延开来,和碧蓝色的天形成一个明晰的界限。
这是另一个世界吧。
她其实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在这样血红色的地狱吧?
每走一步,脚底都是黏糊糊的、温热的触感。
熟悉的人已经面目全非,身体破碎,血肉融化在了土里。
秦一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血腥味充满鼻腔,她的手也泡在血池里,越擦越脏,越脏越臭。
一切都在旋转、染色,却并不吞没她。
一切都是红的、发臭的,却只有她保持干净。
秦一瑶边哭边吐,狼狈不已。
明明她从来不是个会在别人面前哭的人。
外人眼中的秦一瑶总是温和又坚定,自信又骄傲。
没关系。
家人虽然在她身边,但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她哭一哭,也不会有人笑她、看不起她。
幸好梦一泉不在,不然,他一定会嘲笑她吧。
不,或是嘴上不饶人,但手里还是递来碧海鸟创口贴也说不定。
真想要啊。
秦一瑶转转眼珠。
这片红色的世界,已经不会有那样漂亮的鸟儿飞来了。
心变得千疮百孔,得要很多很多创口贴才能填好。
但是,他在哪里呢......?
秦一瑶恍惚的看向周围。
……什么都没有了。
大家都离去了。
她变成一个人了。
秦一瑶的心停在那刻,静止为了永不融化的孤寂。
梦一泉再未出现,音讯全无,应该是顺利去到了玛姬书房,从世上“消失”了。
自己的身份特殊,不便去梦家询问。确定真凶之前,即使是关系亲近的梦中雨,也不能再接近。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雇佣兵的来历虽然被刻意修改,但她花些时间,还是查出了敌人的真实身份。
“呵呵,原来是梦家。”
秦一瑶冷笑。
没想到背叛自家的,竟是这位盟友。
主使是谁?家主吗?梦家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梦中雨是否也是知情不告的帮凶?
……不,这都无所谓了。
秦家族人的血,得由梦家全部人的血来还!
没有人是无辜的!
秦一瑶握紧拳头,突然愣了下。
对了,那一泉呢?
他已经去到书房,无法再插手家族内务,可能不清楚这些吧。
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管理着秦家,过得很好很幸福呢?
......想见他一面。
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想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这个世上仅存的能理解她、关爱她的人。
即使他骂自己、嘲笑自己......也行啊。
让她求饶,让她认输......也行啊!
只是仅有一次的低头,就可以换回那个人的话......
她愿意。
不过,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玛姬书房的人是很难回来的。
要怎样才能引他出现呢?
思索片刻,秦一瑶决定了。
干脆,就将梦家送给他吧!
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重视的梦家毁灭的。
梦家崩溃之日,就是两人再见之时!
没了梦家,隐士除了待在魔女身边,将无处可去,她再也不会孤单了。
他们会成为彼此唯一的容身之处!
想着想着,秦一瑶久违的笑了起来。
她开始四处流浪,同时一面招兵买马,一面收集情报。
虽然在秦家锦衣玉食惯了,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欺辱的经历,即使再怎么风餐露宿、饱经风霜,她也不觉得辛苦。
总能撑下去的。
她还没给自己寻找到真正的“家”呢。
之后,联系上黑街几个忠实的旧部,秦一瑶接受手术,把自己的身体换成了摩耳甫斯的构造。
弥瑞尔是摩耳甫斯的天下,没有能力虽然不至于不能生存,很多事也是不便的。
“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黑医再次询问她。
面前的女子已经成了个空白的人偶。
她再也没有什么表情,也再也不需要露出微笑。
她还理智吗?还能思考吗?
难道是想寻死,才故意接受这个成功率几乎为零的手术吗?
秦一瑶灰洞洞的眼睛眨了一下。
“我想好了。”
“为了增加胜算,我必须要做。”
“麻烦您了。”
黑医叹息一声,终究还是答应了。
那个手术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秦一瑶觉得自己仿佛死了一次,如今活着的已然是另一个她。
虽然打了麻药,但她清楚手术的每个步骤。
先是四肢。
“咔嚓。”
“咔嚓。”
被锯断、分离之后,再打开胸腔和腹腔。
摘除所有骨头和器官,换上新的。
“咔嚓。”
“噗叽。”
最后抽干血液。
再接上新的手脚。
“要输入血液,连接神经了。”
“这一步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我必须关掉麻醉,让你保持清醒。”
医生皱着眉头对她说。
“会很痛......你有可能活活痛死。”
“即使忍得住,如果撑不过机体排斥,你......还是会死。”
多少执迷不悟的复制者倒在了这场手术中,医生也不知道该不该鼓励秦一瑶。
造化弄人。
可能只能看天意了吧。
秦一瑶没有关注医生的沉重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随后,剧痛瞬间包裹她。
那是种什么痛苦呢?
她几乎无法用成形的语句去形容它。
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东西,甚至想要反客为主,吃掉她仅剩的所有。
眼睛充血到几近爆炸,什么都看不见。
氧气没有传达,她甚至连叫都叫不出声。
幼时的回忆涌上。
那天的场景浮现。
“哈哈哈哈——给我吃!给我吃!”
酸臭腐烂的泥状物,只是闻到一丝气味,她就快要哭出来。
舌头只是舔到一点,她就忍不住反胃。
“呕、呕——!”
大哥粗糙的大手扇在她脸上。
“谁让你吐出来的!给我吃进去!”
那个声音嗡嗡的,她听不清。
“家主!家主——!”
“救救我们啊——!救救我们!”
“好痛啊,好热啊!”
火焰绝非静谧的燃烧。
她的家人嘶吼着,争先恐后的爬出来,要来抓她的脚。
“为什么你还活着啊家主!”
“你不该和我们一起死吗!?”
秦一瑶的灵魂碎裂,又一片片重新拼贴回去。
即使已经布满裂痕,她也要拼命维持完整。
是啊,她得撑住。
她是多么会忍耐,能吃苦的人啊,她一定撑得住。
不能哭,不能哭......
不痛的,不痛的......
纷杂混乱的痛苦幻境中,她想起了梦一泉把创口贴递给她时的那一幕。
蓝色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想要唤醒她。
嗯。
她会醒来的。
医生在一旁紧张的看着秦一瑶。
所有的缝合处都在流血,在分裂与融合之间反复。
他的病床、他的手术室,从未有过这般鲜艳、这般刺鼻的时候。
一天一夜,直到医生都累到虚脱,直到地面的血液都干涸之时,流血终于停止。
秦一瑶成功了。
拥有能力后,她顺理成章的成为怪盗。
一来,这可以有效打击和梦家有关的权贵,二来,这也是一个增加资产和情报的好法子。
等到他们的义贼形象深入人心,秦家的复出也能一呼百应,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又过了许久,当秦一瑶听说梦一泉将要为了某件事回到梦家时,她知道,时机终于成熟了。
抚摸着邀请函,她静静地笑了。
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我唯一仅剩的家人和朋友啊,我真的很想念你。
让我们再次一起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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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秦一瑶凝视着梦一泉。
比起小时候,他变了太多,又似乎没有变。
“这是......什么意思?”
梦一泉道:
“秦家的博彩业和事务局之类的事业明面上洗白,暗地里却还是多有龌龊。从你的父亲开始,建立了非法地下角斗场和拍卖场不说,还打开了毒品、走私品,甚至人口买卖的渠道。”
“在你继任家主后,你拓展了交易渠道和种类。还涉及设计世家,勾结官僚,条条项项,罪不容诛。”
他冷漠的道:
“即使没有梦家,你们也不容于世,终究会迎来灭亡。”
“我的最终考核,就是清缴你们。”
不夜露第一次听说这些,不禁皱眉。
梦中雨也难言的低下了头。
她知道秦家有错,但这份罪过,到底该由谁来审判?
梦一泉又何至于要……伤害一瑶至此?
蠕动着嘴唇,秦一瑶的美目中仅存一丝水光。
“清缴......也就是说,后面那些针对秦家的打击,那些假订单、被警察逮到的交易、雇佣兵......都是你——!?”
“是我。”
梦一泉承认的干脆。
他的眸中闪过快意,却又很快碎成了渣。
“我故意设计了一些陷阱牵扯你的注意力,根据你的反应和动作,摸清了你家的安保和人员情况。”
“最后,挑一个你们都在的时间,再有我的人从中接应,一举把你们毁掉。”
秦一瑶沉默了。
梦一泉继续讲述着残酷的现实,丝毫没注意女子的颤抖。
“多亏你们,我交上完美的答卷,成功进入了玛姬书房,获得了超乎你想象的地位和权力。”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秦一瑶瘫坐地面,仰望着陌生的他,眼神却已然支离破碎。
“不……”
梦一泉眸色渐深。
“啊,还有,你不说出其他人的下落也没什么大碍,我们自有办法解决掉这些余孽。”
“没有什么是玛姬书房查不到的。”
他的视线宛如观察,似是狂热,从未离开过秦一瑶一刻。
“和你的新家人告别吧。”
“不会再有秦家,也从来不曾有过。”
秦一瑶一呆,竟蓦地笑了。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如此痛恨背叛的她,竟会被唯一的心灵支柱欺骗。
那可是梦一泉啊。
是世上仅有的、她最后的去处啊!
秦一瑶笑的直不起腰,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
“是因为我宁愿认输......都想要见到你吗?”
她的确想过,许愿过,哪怕是认输,也想要再次见到那个人。
“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
秦一瑶不信神。
神从来不曾拯救她,更不曾实现她的愿望。
然而仅有的一次,却真的倾听了她的声音。
她把自己掏了个空,赌掉了一切,分文不剩,才换回了眼前这个人,以及一个荒唐无比的真相!
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
秦一瑶笑的抽搐不止,甚至疯狂的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哈哈哈哈!我好痛啊、好痛啊——!”
“我还有什么,我还剩下什么啊——!”
不再看癫狂的秦一瑶,梦一泉沉默着离去了。
他的脚步乱了些。
啊。
秦一瑶那因残忍和愤恨而美丽的眼睛,藏着的不是对其他、而是对他的恨意。
但是,她竟和自己一样,如此深切的渴求着对方......
梦一泉抬手捂住心口,安抚那里并不存在的钝痛和欢愉。
梦中雨也拉着不夜露离开了地牢。
走出很远,依稀能听到秦一瑶的笑声转哀,崩塌成了凄厉的哭叫。因为没有进食,没有饮水,那声音干枯无比,声声撕裂。
除了为过去哀悼、为如今嚎哭,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夜露听的心头发紧。
看向一旁的梦中雨,只见她也面露凄然。
以梦中雨的立场,即使知道梦一泉做的过头,也根本不可能指责他什么。
但秦一瑶是她儿时亲近的姐姐,遇到这般惨剧,她也无法不悲伤。
这是一个痛苦的循环。
就像他们的神选游戏一样。
人人都在这局中互相伤害,血肉横飞。然而,在得出结果、毁灭一切前,谁都无法逃脱。
神明不允许众人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