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龙椿就将铜盆里的血疙瘩倒进了土坑里。
朗霆半张着嘴,喉咙里嘶嘶的抽着气。
他还是想哭,但他已经哭了一天了,实在是没有眼泪了。
龙椿将孩子埋了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花坛边的小石子儿路上。
她也不嫌这路硌屁股,伸手就把朗霆这个大小伙子,奶孩子似得搂进了自己怀里。
这一搂之下,朗霆本来流干了的眼泪,竟又流出来了。
他沙哑着嗓子,张着嘴,颤抖的呜咽着。
“姐......我......我没后了......啊......我没后了......”
龙椿面容冷漠,只痴痴望着天上的月亮。
“跟你说了咱们这些人只能活自己,不能活别人,你不听话,自找这一场伤心,现在嚎什么?”
朗霆哭的眼珠子生疼,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甚至都还没足月,没长出小手小脚,仅成一团粘稠的血水。
将将从肚中剖出,便进了地里长眠。
朗霆就这样哭着,哭到将自己彻底蜷缩进龙椿怀中,才尝到一点安全的滋味。
龙椿半搂半抱着朗霆,两个人就这样毫无体面的瘫坐在地。
一个依偎着一个,像一对共克时艰的患难姐弟。
尽管朗霆的一双长腿和宽阔肩背,早已超过了龙椿怀抱所能容纳的极限。
可她却还是稳稳的托住了他,既勉强,又不留余力。
她不想让他独自落入痛苦中沉沦,她要为他留下自救的余地。
这一夜,朗霆是在龙椿怀里睡的,龙椿是在花园里睡的。
清早时分,小柳儿手里拿着一杆大捞网,嘴里咬着一根脆油条,边吃边往花园里跑。
最近几天到了夏末,园里的翠柳已经开始掉叶子了。
这些落叶常会被风吹到湖面上,又在湖面上形成一团一团的枯黄小岛。
龙椿最不喜欢这种随波漂流的景象,觉得很不吉利。
是以小柳儿就趁着清早跑到花园里,预备将这个残破的景象拾掇干净,还小野湖一片清爽。
结果小柳儿跑到园子里的时候,抬头便见龙椿正抱着朗霆在石子儿路上睡觉。
朗霆的脑袋压在龙椿的手臂上,身子又婴儿似得压在龙椿腿上。
他这厢睡的舒服,龙椿的手臂却已经被他压的缺血发胀,正红通通紫哇哇的支撑着。
小柳儿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就有些说不出话了。
她忽然觉得,阿姐并非无情。
她或许只是......没有办法。
龙椿的确本领无边,她杀起人来既不眨眼,也不失手,可她却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她是个厉害人。
却也只是个人,不是个神。
剧痛之下,她也只能拿出大姐姐的决断来,用一种见惯了生死的冷漠。
守住她能守住的,送走她该送走的。
小柳儿鼻头酸酸的,眼眶温热的。
她瘪着嘴,想哭,难过,难过到连刚炸好的脆油条,都不想吃了。
龙椿听见了小柳儿的脚步声,一睁眼便醒了过来。
手臂上传来的酸麻未曾让她皱一皱眉头。
她只抬头看着小柳儿,一脸不解道。
“大清早的你又哭什么?谁又欺负你了?”
小柳儿闻言不说话,倒腾着腿就跑到了龙椿面前,而后便不由分说的扎进了龙椿怀里。
一时间,三个人在地上挤做一团。
朗霆一下子就被挤醒了。
他先是茫然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花园里,而后便吃醋似得推了一把小柳儿乱钻的脑袋。
“你挤我干什么?”
小柳儿又哭又笑的不服气。
“你睡了一晚上了!该我了!”
龙椿抬手就分了两人一人一个头皮巴掌。
“都滚蛋!”
说话间,龙椿瘸着一条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右腿被朗霆压麻了,此刻正过电似得酥麻着,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小柳儿见状就回头骂朗霆:“你还当自己没长大呢!你看你把阿姐压的!都瘸了!”
小柳儿说完这句话后,又挨了一个头皮巴掌。
朗霆看着眼前的画面,竟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而后俩人便一左一右的搀着龙椿,慢慢往中庭走去。
路上龙椿又问:“今儿大师傅做的什么?”
小柳儿一抽鼻子,肩头还扛着那杆大捞网。
“浆子油条,葱肉的水煎包,还有糖稀饭”
龙椿闻言咂了咂嘴:“清汤寡水的,都不想吃,要是有刚炸出来的糖糕就好了,再来碗油茶”
朗霆听了这话当即领活。
“阿姐你先回屋歇会,我出门买去,这个点儿早市正热闹呢,芝麻酱烧饼吃吗?我带半斤回来?”
“行,给你那小媳妇儿也带点,她肯定比你还难受呢,别叫她觉得掉了个孩子就受冷落,咱们不是那样的人家”
朗霆眼底一痛,又将脑袋抵在龙椿肩头蹭了一下。
“我知道了,姐”
说罢,朗霆就昂首阔步的从连廊下窜了出去,买糖糕油茶去了。
小柳儿一路将龙椿扶回卧房,又在龙椿怀里腻歪了几下,才心满意足的扛着大捞网走了。
及至这时,龙椿才腾出手来抓揉自己一身酸痛的骨肉。
揉完之后,她忽然福至心灵的看向了床头柜。
那上头还搁着电话机的听筒。
鬼使神差的,龙椿伸手拿起听筒,对着那头“喂”了一声。
“嗯,你回来了?”
韩子毅的声音懒懒响起,他像是些抱着电话小睡了一场似得。
原本低沉的声音里,竟平添了几分刚刚睡醒的沙哑。
龙椿惊讶的张了张嘴。
过于宽大的长衫袖口,从她红通通紫哇哇的小臂上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儿举着听筒的雪白手腕。
“......你等了一夜?”
韩子毅打着哈欠点了个头,也不管电话那头看不看得见。
他合衣从自己的洋式大床上坐了起来,又把提在手里的电话机搁在床上。
再自顾自的弯折脖子,用脑袋和肩膀夹住听筒,边给自己换衣服边道。
“嗯,等了一夜”
龙椿笑了:“你有什么紧急话要跟我说,值得等一夜?”
韩子毅解开自己身上的皱衬衫,想了想道。
“我就是没有话想跟你说,才等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