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闻言,他轻轻嗤笑了声:“你那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江挽忽地沉默了。
“问不出口?”谢无澜道:“那你慢慢想。”
说罢,他便转身进屋。
情急之下,江挽下意识伸出手拽着他衣袖:“等一下。”
谢无澜身形顿住,还是回过了身来,语气平静:“你想问什么?”
江挽斟酌着字句:“我要是问了,你会杀我吗?”
谢无澜:“……我看起来很想杀你的样子吗?”
她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是什么?
闻言,江挽深吸一口气,缓缓摘下了腰间的玉佩。
谢无澜盯着她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手,玉佩举到了他眼前。
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谢无澜时。
他便说想看看自己的玉佩。
原来那么早便知道了……
他既想要护心镜,又为何屡次救下她?
江挽想不通。
她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嗓音似乎裹着几分凉:“你是要找这个吗?”
谢无澜瞳孔微缩。
她又说:
“护心镜,你是想要它吗?”
“你想杀我,是因为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得到它?”
江挽盯着他,一字一顿:“是吗?”
良久的沉默。
谢无澜不会骗人。
他从来都不会骗人,没人去教他怎么伪装。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只能哑着几分声音说:“是。”
沉寂许久,云梦山顶的风起了一阵又一阵。
吹得海棠花纷纷落下,吹得天地都有些许苍凉,日光都染上几分落寞。
她有些轻涩的声音响起:“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个中原因,似乎有很多条。
例如在狐妖的嗜血阵中,她给他戴上了阴阳镯。
剑冢内,她提着他送的断水剑孤身出去对抗怨灵。
万烛峰上,她不许他摘下阴阳镯,替他隐瞒身份。
藏书楼,她被拉入自己邪咒发作时所回忆的画面中。
彼时回忆里的,小小的谢无澜总是能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风陪着他。
度过了漫长而又孤寂的十几年岁月。
她衣袖上少了一瓣的海棠花,不邪剑柄上别着的一瓣海棠花。
云梦山顶,那一夜翩然起舞的春夜蝶光。
以及最重要的一条……
那便是共生契。
有共生契在,谢无澜伤不了她,杀了她,便等于杀自己。
谢无澜嗓音有些许喑哑:“因为……”
他微微一顿。
“你我,有共生契。”
江挽眨了眨眼,眸光些许茫然:“共生契……是什么?”
谢无澜没说话,只是走到海棠树下,重新拿起了不邪剑。
他用剑尖微微抬起她的手腕,撩开了她的衣袖,露出一小截皓腕。
江挽不解:“你要干嘛?”
谢无澜忽然询问:“你怕疼吗?”
江挽:“你现在就要杀我?”
“……”他沉默了。
好半晌,谢无澜缓缓掀起自己手腕上的衣袖。
紧接着,他拿不邪剑轻轻一划。
江挽手腕顿时划出了一道血痕,血迹溢了出来。
“嘶,好……”她声音戛然而止:“咦,不疼?”
温暖澎湃的灵力涌入她的伤口,缓缓治愈着。
是谢无澜的灵力。
江挽的视线落在谢无澜手腕上。
那处白皙的肌肤,出现了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伤痕。
恍惚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谢无澜脸色不是很好。
他不止手受伤了,在划开那道伤痕的一瞬间,共生契反噬了他的丹田。
又是那股熟悉的感觉。
他眉头微微皱起,身形踉跄了几步,握着不邪剑的手都有些不稳。
江挽连忙上前扶住他,微微拧眉:“你是傻子吗?”
“和我口头解释一下不就行了,你怎么还用行动来解释……?”
她将谢无澜扶到一侧的椅子坐下,不邪剑被丢到了一侧。
他抬眼盯着她,逐字解释道:“共生契,是灵息一族的不息树所下之契约。”
“拥有过共生术的人,与受过不息树福泽的人,便会共同拥有共生契。”
“后者为主,前者为次,前者若伤害后者,则会受到共生契反噬。”
江挽微怔。
灵息族,共生契……
听谢无澜口中的意思,她便是那个受过不息树福泽的人……
但是……
不息树不是早在千年前便已经湮灭了吗?
江挽不过十七八岁。
她又是如何受的不息树福泽?
还是说,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
蓦然,江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道画面。
树妖的幻境中,她所见的天梧山的画面。
那是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将婴儿放到了不息树下的蒲团上。
然后,女子往婴儿体内注入了一道灵力。
不息树,便降下了神光……
江挽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那个婴儿……该不会是她吧?
若真是她,那女子,便是她的母亲昭玉。
她眼底神色十分复杂。
灵息族。
不息树。
护心镜。
自己难不成还是灵息族遗孤不成……?
江挽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纷乱而又天方夜谭的思绪晃出去。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
不邪剑很强,可谢无澜方才,分明是收了力的。
力度轻到,让她几乎感受不到。
手腕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但谢无澜的手腕上,伤痕仍在。
江挽沉默了半晌,突然冷声道:“阿宓,做点贡献。”
阿宓:“??”
谢无澜微怔。
既然如今已经坦白,那江挽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了,索性直接说了出来,懒得用神识,毕竟那也挺费力气的。
江挽将玉佩轻轻放置到他腕上的伤痕旁边。
不过顷刻间,玉佩周身光芒大亮,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伤痕中。
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谢无澜没有抗拒。
第二次。
这是她第二次用护心镜帮他。
半晌,江挽收回了玉佩,重新把阿宓挂在了腰间,她轻弹了下:
“难怪你会生出器灵呢,居然是个神器。”
她看向谢无澜,倏尔叹了口气:“既然你杀不了我,那我也可以暂时放心了。”
谢无澜:“……”
江挽小声嘀咕了句:“原来醉香楼那夜,你说现在不会杀我,竟是这个意思。”
她抬眼盯着他:“你是在想着怎么解共生契吧?”
闻言,他摇头,沉声道:“共生契解不了。”
“解不了?”江挽有些诧异。
“嗯。”他应道。
江挽内心忽然有些小窃喜。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不对,万一谢无澜哪天想不开要和她同归于尽呢?
她唇角刚扬起一个小弧度,又忽然压了下去。
谢无澜满眼疑惑。
共生契解不了,她就这么开心?
云梦山顶忽然覆了一层暮光,将四周景物衬得明媚橙黄,风和和地吹着。
不知吹散了什么结。
江挽忽然说道:“你知道我身上有护心镜,这是一个大秘密。”
谢无澜抬眼安静地看着她。
不清楚她要说什么。
她又道:
“我知道你是魔族少主,这也是一个大秘密。”
谢无澜没说话。
“所以,你要给我保守好这个秘密,不许跟别人说,否则——”江挽看似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就把你的秘密和别人说!”
她话锋倏地一转:“不过呢,我也会替你保守好你的秘密的,前提是,你不许将护心镜的消息放出去!”
闻言,谢无澜忽地笑了声。
“现在不怕死了?”
江挽盯着他,不知怎的,内心仍然有些发怵。
但她仍坚定道:“不怕了!”
“有本事你砍死我!”
谢无澜:“……无聊。”
他微抬起右手,不邪剑飞回手中,随即起身——
江挽看着他,一脸警惕:“你干嘛?”
不会真的要动手吧?
她只是口嗨一下……
谢无澜回头低眸看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主动提出要练剑吗?”
江挽:“?”
他言简意赅道:“来,打一遍。”
江挽,卒。
……
无极宗内虽时常有些大大小小的事务,但总体来说也不算太忙。
江挽偶尔会去常洛师姐那里蹦跶几天,常洛师姐有时会带着她去大师兄那里蹭饭。
只是大师兄偶尔会朝她投来关切的眼神。
像是在问,最近是不是因为护心镜的原因睡得不好?
江挽连忙用神识和他解释,大师兄这才放心了下来。
顾双闻不时会回一趟宗门,大多是嘱咐一些小事,然后便又走了,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
倒是时常会给江挽送些新鲜玩意儿和衣裳,不知怎的,她竟然莫名想起了自己师父。
不过外头的人都在说,他这个宗主,当得倒是清闲。
谢无澜似乎也没有那么抗拒大长老了,大长老偶尔和他说几句话,他便会应着。
只是江挽仍然担心,担心谢无澜身份暴露,大长老第一时间就会杀了他。
于是她有事没事就会用阴阳镯看一眼谢无澜那边的情况。
嗯……总归是一切安好。
李晴水最近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陆长遥便找她来求有没有什么能逗女孩子开心的方法。
江挽狐疑地问他:“你看上人家了?”
陆长遥当即摆头:“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江挽好奇地问。
闻言,陆长遥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铃兰剑……”
江挽也不知道铃兰剑有什么奥妙。
这把剑是剑仙生平使用时间最长的一把,或许与二人有什么渊源吧。
宋初年最近老实了很多。
宗门大选过去几月,他又开始捣鼓如意阁了,江挽这才知道,这神经病居然还是如意阁的阁主?!
幸好顾双闻知晓了,叫四长老给他揍了一顿。
并且没收了宋初年在如意阁赚来的所有财产。
他当即就闹着要上吊跳楼自戕……
这段日子虽闲暇,但江挽却渐渐疲惫。
每夜都去云梦山顶练剑,她感觉自己都快人剑合一,然后变成一个剑人了。
只是,谢无澜为什么始终不答应教她御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