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
“妙哉!宝林兄此言!”
…
何宝林话音未落,众人纷纷叫好。
刚才那人说话时,还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可是现在何宝林此话一出,二楼众人皆是敬服,就连洪秀才都露出几许深思。
二楼的一众书生有意无意地站在同一侧,各个略带倨傲地看着卫氏。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只彭俭一脸担心焦急:这些人也太没个轻重了。师娘能开蒙授课,已经是人中女杰,这群人不庆贺鼓励也倒罢了,怎能如此不留余地。
卫氏却是平静如水,仿佛成竹在胸,一脸威严地对裴解问:“裴小娘,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
“呃…”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裴解有些难以把控。
显然洪秀才与这些人都是认识的,一边是他的好友,一边是他的娘子。可能只有自己是最疏远的那个。
再者,虽说自己也能在拜师这件事上得到好处,可是拜师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源于他的嘱托。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是不是应该出面了?自己若是没深没浅的,会不会伤了哪一方?
洪秀才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温柔开口:“佛家相信,在无尽的离恨海上,有一个圆环形的浮木,在离恨海的海底有一只巨龟,每五百年浮出海面一次。
生而为人的机会就像巨龟的头恰好击中圆环一般。
在如此难得的人生中,还望裴小娘切莫瞻前顾后,要时刻记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如果你自己不能通达畅意,那么其他一切都是虚幻。”
“茂昇兄把如此残酷的法则教一个小女娘,会不会…”彭俭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敬平,你错了,这不是残酷,反而是慈悲。茂昇兄这是真正的把这个小女娘当成一个与自己平等的生命在关照。”旁边的何宝林很是动容。
“感谢宝林兄的信任。”洪秀才对着何宝林拱了拱手。
卫氏也道:“裴小娘,你现在只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尽兴就怎么说。其他一切有我和你师傅。”
裴解看着周围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其实‘人性本善’中的善,在我看来不是善恶的善,而是善具完备的善。就是佛家讲的‘我们生来本自具足’的意思。”
听到这个开口,卫氏就知道自己赢了。她心中狂喜,面上极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就是题目本身有问题咯?”段铭眼神中满是玩味。
“并非如此。性善是生而本自具足,性恶则可理解为生来有所残缺。当然这种残缺是说心智的残缺,而非身体。”
“这样好像也可通。”彭俭点头,示意裴解继续说下去。
“那么问题就变成了,我们生而心智残缺吗?”
“笑话,这个问题还能称之为问题?你见过哪个初生的婴儿有心智的?”人群中的一书生放声大笑。
众人也跟着哄笑。
当然也有没笑的,比如彭俭,比如何宝林。
裴解嗤笑一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那人信口回道,在洪秀才、彭俭、何宝林的逼视下,嗫喏着又问:“难道你就知道鱼之乐了?”
“嗯,我知道。
佛家有说,佛陀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暗喻‘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
在你听来差不多的婴儿哭声,在养育过孩子的女娘耳中却了了分明。这样的哭声口渴欲饮,那样的哭声肚饥求食,这样的哭声体痒难耐,那样的哭声痛如虫噬…
所以不是他们没有心智,而是你不懂他们的心智。”
裴解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彭俭却蹙着眉头嘀咕:“就算他们有心智,这份心智也不能算是‘善’的吧。”
“说的好,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善恶的标准。只有明确了标准,才能确定是善还是恶。”
“有理。”众人又是纷纷点头。
“可是,在我看来,善恶本身没有标准。”裴解此话石破天惊。
“什么?你在耍我们吗?”
“刚刚还说的煞有介事,这会儿又把刚才说的全否了,真是好一招吃了吐。”
“我看这位小娘子怕是江郎才尽了吧。就算是有些思想,毕竟千字文都还没认全呢,我们也不必太难为人家。”
“这世上我最为痛恨的是打着友善的名义行诛心恶事者。这些人又坏又没有担当,不值得我降身价与之交往。”裴解目光灼灼地看着最后说话的那人,一副只要对方不离开,自己就不开口的架势。
在场之人虽然与裴解没什么交情,但是对那位喜欢阴阳别人的人也没什么怜悯之情。所以并没有人开口解围,直到那人离开。
“刚才我们说,善恶的另一个理解方式是心智的完善与不完善。在这种视角下,完善的标准至关重要。
而我之所以说完善没有标准,是因为人心欲壑难填。我觉得一碗米饭就是完善,你可能觉得酒池肉林才算完善。”
“所以,你的观点其实与宝林兄是一样的,都认为善恶存乎一念之间?”听到这里,彭俭似乎嗅出些味道来。
“一样也不一样。
说它们一样是两者都根植于人性。‘天性,人也。人心,机也。’我深以为然。”
见裴解说出自己观点的根源,何宝林眼睛一亮。裴解朝他笑笑,微微点头致意后继续说:
“说它们不一样,是宝林兄所言之‘一念’发乎自然,是未曾经过理性打磨纠正过的。
而我所指的是经过历史积淀过的…”
“文化?”见裴解半天没说出那个关键词,彭俭忍不住接话问到。
“偏见!”裴解抿着嘴笑得一脸狡黠。
众人看着彭俭通红的面颊上挂着讪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又觉得裴解说的有道理。
在笑声渐渐隐没的时候,段铭站出来对着卫氏一揖:“嫂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收的徒弟也是玲珑通透,开言佩服。”
“哼,马屁精!”裴解撇撇嘴,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模样,愤愤不平地数落段铭。“你说佩服师傅倒也罢了,收个我这样的徒弟有什么可佩服的,很明显就是拍马屁的谎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