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英的话让帐篷内瞬间寂若空人:这新奇的观点他们是第一次听到,极短暂的震惊之后就是重到锤击灵魂的难以接受——就算董陟和她的关系不甚亲厚,但是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如何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样冷情的话来。
他们不明白董小英,董小英却极明白他们。她平静地扫视着众人那熟悉又陌生的表情,不急不徐地开口:
“我猜,你们在想,这个女人真是人面兽心啊,竟然面对自己的妹妹都能这么恶毒,这样的人还是离她远点的好,不然以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对不对?”
丁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感觉到被丁衣狠狠踢了一脚,才恍然惊醒一般,讪笑着疯狂摇头。
董小英礼扯了扯嘴角,坦定地声音中充满了理解:“如果一个人不够强大,又表现得很理性时,就很容易被周围的人攻击。你们现在没有攻击我,还耐着性子给我一个抚慰的表情,这已经很好了。”
听到董小英这话,裴解或许是想要活跃一下气氛,或许是单纯地好奇而发问:“那如果一个人够强大呢?”
“什么?”突然被打断的董小英,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脱口而问。
“如果一个人够强大时,他表现得极度理性会有什么后果?”裴解追问。
董小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一个人足够强大,不论他做什么人们都只会赞美他,歌颂他,效仿他。”
回答完这句话之后,董小英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见裴解挑眉做了个你尽管说的表情,董小英开口问:“每个人必须经历的事情是什么?”
裴解还没说话,丁非就忍不住说:“那也太多了吧,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每一项都是必须要经历啊。”
“阿兄,董娘子不是那个意思。”丁衣也忍不住开口,“董娘子问的是一生经历 一次的那种大事,而不是每天要经历的琐事。”
“那你说是什么?”
“要我说成亲吧。你看这世间男女,有哪个不是成双成对的。即便有些运气不好的,要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也总是经历过成亲这一遭的。”
“不对不对,”裴忠也加入进来说:“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娘自然不懂,这所谓成亲啊,指的是原本不是亲人的两个家族成为了亲人,莫说那些为奴做小的,就算是妾室也算不得正经亲戚,自然也算不上是经历了成亲的。”
“那人生就没有什么是必须经历了嘛。”
“我想董娘子想说的是生老病死吧,”裴忠捻须微笑着说。
“还是老人家见识广。只不过,相比于揣测别人想要什么,更应该揣测的是自己想要什么。”董小英目光灼灼地盯着裴解,显然是在等她开口。
“无常。”裴解直直地回望着董小英吐出这两个字后,进一步补充道:“生老病死,皆是无常。”
“哈哈哈,这个答案好,生老病死皆是无常!”董小英哈哈大笑:“原本我只想说‘死’,你们却给了我这么多惊喜。
无常,说的真好啊。可是这个话题太广大了,不是我能驾驭的了的,所以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说。
我原想说,这世上只要活着的人,只有一件事是相同的,就是他们终有一天会死。
从生到死的这段世间里,我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吃喝拉撒,睡觉生崽,然后死去。这有什么意义?
似乎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为了生个崽、留个种。
如果我们和其他动物一样没有想法,那这样麻木、愚昧地活一遭,似乎也无所谓。
可是,我们不是啊,我们比动物更有想法,我们有文字、有文明、有文化的传承,我们自诩为万物之元,我们觉得自己比动物们要高级,所以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要否认那个‘我们不过是单纯地人种传递的枢纽’的现实。
在这个前提下,作为自以为比动物高级,实际并不比动物高级的人类,我们某一个个体的生死存亡对这个天地日月,浩荡乾坤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也就是说我们活着便只有一个目的:去死。
眼下童童夫妇不过是比我们早一步实现了人生的目的而已,所以敢问你们这哀戚的神色是出于对自己失去的难过,还是对他们的妒忌?”
良久的沉默之后,裴解干巴巴的开口:“你这安慰很有效果,不过下次还是尽量别安慰别人了,影响你气质。”
“丁衣,我们继续说说你的网吧。”
“哦,对,网。”丁衣极力迎合着裴解,用欢快又尽可能平常的声音,慌乱地说。
“你们聊吧,我出去转转。”董小英嗤笑一声插话道。
丁衣想劝阻,被裴解制止了,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了董小英心底的悲伤。
别人眼中的我不是我,我眼中的我也不是我,我眼中的别人才是我。
相比于失忆的裴解、看透世事的裴忠和被收养的丁氏兄妹,失去了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血亲知己的董小英,才是最需要用那样无情的理智武装自己的人。
可是我们总要给伤口愈合的时间,否则再无情的武装也有破碎的一天。
“那些持有玉佩的掌柜你可都曾见过?”众人目送董小英离开后,裴解一句话将他们拉了回来。
“我们半年前去见的林掌柜就是金陵的玉佩持有人,但是其他的掌柜,我们从未见过。”
“那之前你和他们都是怎么联系的?”裴解奇问。
“这玉佩虽然拿到许多年了,但是半年前持玉佩去见掌柜,却是第一遭。”丁衣脸上讪然。
裴解脑中灵光一闪:裴缘山之前一直都是在布局,在一个又一个地方埋下桩点,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后人——不论是董小英还是裴解——都可以用玉佩激活这张网。
可是他布局的用意何在呢?这世间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如此大费周章地织这么大一张网呢?
“我需要见他们。”
“什么?”
“你要见谁?”
丁氏兄妹齐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