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可真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堡垒啊。”
萨斯基娅默默朝鲁希迪点了点头。“气势恢宏”都不足以形容它。火泉这片有高大围墙的领地坐落在一处高台上，四周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狭窄的堤道通向它那高大的铁门。城墙上布满了防御设施。她看到了弓箭手、投石手，还有几口装着……某种东西的大锅，以及投石机和弩炮。
而那些防御设施此刻正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流浪狗的旗帜挂在龙的肋骨上，但并没有起到他们期望的效果。要么是火泉的守护者——他称他们为帕拉库玛科莱——从那个距离看不到这面旗帜，要么就是因为它挂在一只骨龙身上，所以他们直接无视了。
萨斯基娅觉得这完全可以理解。要是她看到一只骨龙慢悠悠地朝自家门口走来，不管谁声称待在它肚子里很自在，她都不会邀请它进来聊天的。
“该露露脸了。”她说。
她打开龙肋，跟在流浪狗和瓦斯克公主身后，踏上了堤道。她朝城墙上的守卫挥了挥手，“你们好啊，巨怪同胞们？”她轻声说道。
瓦斯克朝着他们大声呼喊，说的是一种萨斯基娅听不懂的语言，不过她听出了“瓦斯克”和“云端”这两个词。有个守卫也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了。公主报出了流浪狗、萨斯基娅的名字，还说了“厄夫”这个词。
又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交流后，大门缓缓打开，一队穿着缠腰布、披着羽毛披风的巨怪男子走出来迎接他们。他们既不是天空巨怪也不是山地巨怪。他们的皮肤是深暗绿色，而且身材矮小。嗯，和其他亚人类种族相比不算矮小，但和其他巨怪比起来就矮小多了。他们身高两米出头，如果萨斯基娅站直了，他们也就勉强到她的腰部。不过，他们的身材一看就是战士的体格：肌肉发达且身姿矫健。虽说他们是巨怪，但却让萨斯基娅想起了电影《300勇士》里的斯巴达人。
“别叫他们矮小，”当她提到他们的小个子时，流浪狗说道，“帕拉库玛科莱会把你的舌头扯出来，拿去喂长鼻怪的。”
“好吧，”萨斯基娅说，“不招惹这些斯巴达人般的侏儒巨怪。明白了。”
在瓦斯克、流浪狗和守卫们又交谈了一阵后，萨斯基娅开始渐渐听懂这种新语言了。
“公主、流浪者以及他们的一干人等想要使用你们的铁匠铺，”瓦斯克解释道，“你们要提供他们所需的一切资源。我会支付所有产生的费用，作为对他们……帮助的报酬。”
哈，她这还挺慷慨的嘛。修理的费用可不便宜呢。
又经过一番协商后，守卫们让到了一边，允许龙进去了。
走进大门，萨斯基娅皱了皱鼻子。空气中有一股明显的硫磺那种“臭鸡蛋”味。她在城墙外就闻到了一点，但在这里，这股味道直直地冲击着她那敏感的巨怪鼻子。从领地中央一片围起来的区域升腾起的蒸汽云显然就是这股气味的来源。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块块拼凑起来的田地，由帕拉库玛科莱和少数其他巨怪种族打理着。一排排整齐的斯巴达人般的侏儒巨怪沿着道路排列着，手持长矛和盾牌。他们警惕地看着龙，有些人的目光也投向了萨斯基娅。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威胁性。在这里，她似乎是镇上最高的巨怪了。
正如流浪狗之前提到的，这座城镇是建在一处古老得多的定居点遗址之上的。古老的石制建筑点缀在田地里，部分被掩埋，而且全都长满了杂草。一些新的建筑围绕着古老遗迹而建，但大多数遗迹都没被触碰过。在她的小地图上，她能看到这些遗迹在地下延伸得很深，不过大部分地下部分似乎都已经坍塌了。
在这片领地的北端是集市和工匠区，那里有他们修理所需的铁匠铺。西边有一大片空地，虽然此刻没有飞艇或飞行生物在那儿，但她的小地图上是这么标注的。她在想是不是只有云端女王领地才有飞艇。流浪狗说得好像天空巨怪在这类事物上有着独特的见识，但要是参照地球的情况，那样的技术往往是会传播开来的。
南边是一座巨大的石制建筑——其实就是一座城堡——破败的石墙上爬满了当地类似常春藤的植物。它的地下室比镇上其他任何建筑的都要大；有一条通道连接着为数不多的几条没被掩埋的完好地道之一。她断定，那里肯定就是“夜之梦”所在之处。
当她指出那座建筑时，流浪狗说：“那是宾客宫殿。公主们都住在那儿。”
“哦，”萨斯基娅说，“那挺方便的呀。”
“我会让人把它准备好，迎接我们入住的。”瓦斯克公主说道。她朝流浪狗抛了个媚眼，然后大步走开了。
他们把龙停在了一座大亭子前，亭子薄顶之下，一排排的锻造炉火正熊熊燃烧着。在铁匠铺干活的巨怪们张着嘴，惊讶地盯着这只巨大的骨兽。一大群守卫在附近警惕地站岗，以防龙突然发狂。
鲁希迪和克维尔德也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这些巨怪以前从没见过矮人，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这两人立刻就在铁匠铺忙活起来了。
“这得花些时间，萨斯基，”鲁希迪说，“至少得好几天。说不定时间还会更长。得试过加工这种金属才知道。”
“好吧，那我们不妨就把这事交给你们了。”萨斯基娅压低声音，免得让守卫们听见，“我怀疑‘夜之梦’就在宾客宫殿下面。咱们今晚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我真想和你们一起去，萨斯基，但我最好还是留下来照看德雷肯，免得哪个当地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不过等我们这边忙完了，克维尔德可以跟你一起去。”
“说得对，”萨斯基娅说，“与此同时，我想我该表现得像个公主了。”
“公主就得有公主的样儿。”流浪狗说。
他们发现瓦斯克公主正在宫殿外的花园里晒太阳，一个天空巨怪站在她身旁，用蘸着从自己手腕流出来的血的羽毛笔，在一张羊皮纸上记录着什么。
“萨斯基娅公主马上就到，”瓦斯克说道，“我对她声称代表的这个厄夫王国一无所知——这一切听起来都挺可疑的——但流浪为她担保，而且她身上有神尘，所以我们暂时就相信她的话吧。明天她会和我们一起去涤罪池的。”
等等……什么？
“等等——”萨斯基娅说。
流浪狗用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看不见的地方。他咧嘴一笑，猛地把头歪向一边。意思是别出声。
“很好，”那个天空巨怪说道，萨斯基娅觉得他应该是个侍从之类的角色，“我想您会满意的。这个季节的酸液效力特别强。”
“唔唔！”萨斯基娅叫道。
“其他客人到了吗？”瓦斯克问道。
“还没呢，”侍从说，“金爪王国的艾蕾公主和河畔王国的努胡公主过几天就到。”
瓦斯克皱起眉头，“莉耶特公主不来吗？”
“莉耶特公主表示歉意。她怀孕了，不能冒险让孩子有闪失，所以她妹妹会代她前来。”
“太不体谅人了！”瓦斯克说，“没关系。我很期待结识——啊，我是说迎接——年轻的努胡公主呢。”
萨斯基娅对此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流浪狗松开了她，她立刻转身对着他发火，“她要是以为我会跟她一起跳进酸池里，那她可就想错了。”
“再考虑考虑，”他小声说。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什么？”
“再考虑考虑。你在各个女王领地中没有盟友。过了明天，你就有……朋友了。很好的朋友。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靠把自己的皮溶掉来交朋友？我可不干。”
“皮会重新长出来的，”流浪狗说，“公主得忍受痛苦。展现力量。变得更强。赢得尊重。建立情谊。”
“你是说这与其说是美容护理，不如说是一种成人仪式？一种和这些……受虐狂建立联系的方式？”
他点了点头。
萨斯基娅长舒了一口气。她连深虫都挺过来了，也许也能熬过这个。她得好好想想这事。
“啊，你们来了！”看到他们从拐角处走出来，瓦斯克说道。她站起身，招手示意他们跟她进去，“来吧。这会很有意思的！”
萨斯基娅仍旧憋着一肚子火，走进了那扇巨大的门。这座古老宫殿的内部维护得很好，看不到一丝蜘蛛网，也没有一点灰尘。瓦斯克带着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了他们的房间。这里比起她在这个世界习惯住的地方可要好太多了。有类似真正床铺的东西，铺得整整齐齐，不过没有毯子。挂毯挂在墙上，上面描绘的场景……哦，哇哦。她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她都不知道巨怪们还能摆出那些姿势呢。
流浪狗捕捉到了她的目光，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下次咱们试试那个姿势。”
“不用了，谢谢，”萨斯基娅说，“做完那个我得一周都下不了床。”
“之后我帮你把脊椎挺直。”
“咱们能聊点别的吗？”萨斯基娅转向瓦斯克，“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呢？如果把自己的肉烧掉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你就不能在自己家里安全又，呃，舒适…………的地方弄个涤罪池吗？”
“一个连来火泉的旅途都忍受不了的公主，根本不配被称为公主，”瓦斯克说，“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而且，这里是中立地带，所有女王领地共有。很多联盟都是在这围墙之内建立起来的。这儿不容易到达，但一旦到了这儿，我们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要是有人在这儿暗杀了敌对的女王，会怎么样呢？”
“那种事……发生过一次，”瓦斯克说，“犯下这事的女王领地已经不复存在了。它被格朗加格其他所有女王领地联合起来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
“我……明白了，”萨斯基娅说。
现在，这个地方有种奇怪的合理性了。各个巨怪国家的领导人不是去打高尔夫，而是聚在折磨人的酸池里一起消遣。先不说这有多恶心，总比辛迪尔那种方式——全面的末日大战——要好。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宽敞的餐厅里的金属丝椅子上休息，巨怪侍从们给他们端上了开胃菜，有脆饼、裹着糖浆的根茎类蔬菜、蠕动的幼虫，还有……没错，是眼球。
开胃菜之后是主菜，这主菜的分量在地球上都够一整个营的军队吃了。他们喝了一种味道苦涩的酒，有点像啤酒，但这酒比她在地球上喝过的任何啤酒都更容易上头。这话说出来挺有意思的，因为在地球上她酒量很差，但在这儿她的胃可结实多了。接着是玩骰子游戏，还有裸舞者表演，而且……哇哦，这酒劲可真大。萨斯基娅挥手拒绝了第三杯酒，希望自己巨怪的肝脏能快点把体内已经有的酒精过滤掉。她今晚想保持清醒，毕竟他们还要去探寻“夜之梦”呢。
他们正要回房间时，瓦斯克走到他们前面，伸出手邀请道：“今晚，亲爱的流浪，你可以来领赏了。还有萨斯基娅，我想你也会加入我们的吧。”
萨斯基娅盯着她。她这是在提议我想的那种事吗？
“今晚不行，公主，”流浪狗说道，看上去有点太遗憾了，“我们……太累了。”
瓦斯克笑了起来，“哦，流浪，你什么时候因为太累而拒绝过我呀？”
“我现在年纪大了，”流浪狗说，“我们都老了。”
瓦斯克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可一天都没变老啊。”
“年龄不在外表上体现出来。”流浪狗说。
瓦斯克撅起嘴，“哼！那就改天晚上吧。你们俩好好休息。”她舔了舔嘴唇，“你们会需要休息的。”
“跟你说一下啊，”在大家各自分开时，萨斯基娅说道，“我可不干这事。你想跟她怎么样随你便，但别指望我会参与。”
“明天过后，也许公主会改变想法呢。”流浪狗说。
“绝不可能。”
“我能旁观吗？”扎莉看上去晕乎乎的，摇摇晃晃地跟在他们后面说道。
“什么？不行！”萨斯基娅朝她皱起眉头，“你为什么想看这个呀？”
“巨怪的交配……太有意思了！”扎莉说，“那么激烈！弱小一点的生物可经不住……”她打了个哆嗦，接着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站稳。
“去睡觉吧，扎莉！”萨斯基娅轻轻把她推进了房间。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克维尔德带来了个坏消息，“修理得花上五个五天呢。”
萨斯基娅瞪着他，“五周？我们要在这儿困五周？”
克维尔德难过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们目前最乐观的估计了。翼刃的合金很独特——出奇地轻，出奇地坚固，而且加工起来也出奇地困难。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材料，但是……”他叹了口气，“等我们把加工流程完善了，就可以储备一些了。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修理起来就能快多了。”
“该死，”萨斯基娅说，“好吧，你们尽力而为就行。或许得准备个备用方案，以防我们得早点离开。我们不知道辛迪尔还能撑多久，也不清楚这儿的人对我们的欢迎能维持到什么时候。现在，谁想一起去探探险呀？”
扎莉的房间里传来轻轻的鼾声。
“她可不行了。”克维尔德微微一笑说道。
“是啊，她……醉得睡过去了，”萨斯基娅说，“巨怪的酒劲可真大。”
借助萨斯基娅的地图，再适时制造点小混乱，避开守卫和侍从后，他们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进入了一个存放着食物、饮料及其他物资的地下室。一道舱门通往另一个储物区，那里只装了一部分东西。就在这一层，他们遇到了一片被围起来的区域。克维尔德施展他的塑石魔法溶解了那堵墙，随后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又黑又潮又脏的走廊里，到处都是虫子和老鼠在爬来爬去。
沿着走廊再往前走，又有一堵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堵墙比之前那堵更厚。墙面上有一块蓝色的阿尔利姆面板，但它的形状和辛迪尔那边的掌纹扫描仪不一样。一道参差不齐的裂缝贯穿了那块蓝色的玻璃状表面。萨斯基娅把手按在上面，没抱多大期望。果不其然，毫无反应。
“该你了，克维尔德。”她说。
一分钟后，矮人皱着眉头站在那堵依旧完好的墙前，“这有防护魔法，”他说，“或者类似防护魔法的东西。”
“我们可以试着从旁边挖地道绕过去呀。”她提议道。
“我觉得这个防护魔法从各个方向都把入口封住了。”克维尔德说。
“真见鬼，”她低声说道，“我想只能重新想办法了。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不然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见了。而且我……其实真的挺累的。反正我们要在这儿待一阵子，也不用着急。咱们回头再来吧。”
第二天早上，瓦斯克公主冲进她的房间，看上去心情好得过分，“快来呀，公主！我们要迟到了！”
萨斯基娅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迟到……干什么？”
“当然是去涤罪池呀！快起来！不用费神穿衣服了。我们要去的地方用不着穿衣服。”
“等等，我可从没说过——”
瓦斯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来就是了！”萨斯基娅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其实没答应这事呀，对吧？她真的要屈从于这种野蛮的仪式吗？
答案是肯定的。是的，她要这么做。因为要是不这样，在这个世界上她可能结交的为数不多的盟友面前，就会显得很软弱。
没过多久，她就和瓦斯克公主、笑嘻嘻的流浪狗以及几十个侍从一起，摇摇晃晃地出了门，沿着小路朝镇中心那片围起来的区域走去。她甚至都没心思洗漱，管它呢，反正马上皮肤和头发都要被溶掉了，洗了又有什么用呢？
穿过大门，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散发着恶臭、冒着热气的“绝命”酸池前。几头大牛在围场边缘吃草，尽可能地离酸池远些，只要不跳过围墙就行。它们是怎么回事呢？酸池里的液体是红棕色的，不像电子游戏里的酸那样是绿色还冒着泡泡。但她把脚趾伸进去试了一下，就赶紧抽了回来，疼得直嘶嘶吸气。没错，这绝对是酸液。
她和瓦斯克各自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阿尔利希特——也就是所谓的“神尘”。萨斯基娅很好奇公主是从哪儿弄来的。在格朗加格，这东西似乎挺稀缺的。她自己的存货自从来到这儿就一直在减少。她觉得就算自己问了，瓦斯克也不会告诉她，毕竟每个王室家族都把这东西囤积起来，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要是他们失去了对这种物质的垄断以及使用它后产生的明显效果，民众对他们的敬重很可能也会随之减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巨怪似乎都轻易接受了她那关于自己王室血统的有点牵强的说法。
瓦斯克指着其中一个大一点的酸池说：“我们就共用这个吧。”
萨斯基娅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点了点头。
瓦斯克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呼吸急促而短促。萨斯基娅能看出她在发抖。她闭上眼睛，向前迈了一步，身子一歪，然后……
噗通一声！
液体开始冒泡。一股股蒸汽往上喷涌。水面下传来一声闷响的尖叫。
这状况持续了好一会儿。接着，一个浑身通红、不停渗着液体的东西从酸液里冒了出来，朝萨斯基娅伸出手来。已经没有眼睛了，头发没了，大部分皮肤以及皮下的一些组织也没了。
萨斯基娅扭过头去，一阵干呕。哦，天哪。这太可怕了。那些早已深埋在心底的画面、感觉以及……气味，正从她心灵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挣扎着往外涌。那不停搏动的肉墙、黏液，还有滚动的巨石；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翻腾的“海洋”。
她强迫自己回头看向公主，只见她的皮肉已经在重新生长了。
萨斯基娅走到池边，心怦怦直跳。我数到三就跳，她心里想着。一，二，三！
她动弹不得。腿根本不听使唤。她向流浪狗投去求助的目光，他走到她身后。
“我做不到，”她小声说，“我不行——”
一只带爪子的大手猛地推了她一下，她大叫一声掉进了池里。在没入酸液之前的瞬间，她瞥见流浪狗的脸，他脸上闪过一丝歉意的微笑。
哦，他可得为这事付出代价！
她沉入了那冒着气泡、浑浊不堪的酸液里。有那么一会儿，一种奇怪的平静笼罩了她。其实，这也没那么糟——
紧接着，疼痛袭来。
火焰般的剧痛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从脚趾尖一直到头顶。她的皮肤开始剥落，而她那疯狂运转的再生能力则在努力修复损伤。她的嘴唇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气泡冒到了池塘表面。
一只手——或者说还剩下的部分手——握住了她的手。尽管这只会加剧疼痛，但这触碰却给了她一种奇怪的慰藉。这儿还有另一个和她一样在受苦的灵魂。一个一同受苦的姐妹。
慢慢地，萨斯基娅浮出了水面，大口喘着那股腐臭的空气。她的眼睛刺痛，但奇怪的是，她还能看得见。
她的目光立刻被池塘边吸引过去，只见一个侍从拖着一头咩咩叫的牛。就在那一刻，萨斯基娅终于明白这些牛的用处了。侍从用爪子划开牛的喉咙，然后把它扔在岸边，牛抽搐着。
两位公主发出几乎一模一样的野性咆哮，朝着牛尸扑了过去，急切地用牙齿咬住牛的侧身。她们趴在那儿进食时，侍从们围了过来，用光滑的石头给她们那被烧焦、满是鲜血的身体擦拭按摩。
直到这时，萨斯基娅才注意到瓦斯克公主的身体状况和自己的差别。另一个巨怪背部裸露的肌肉和肌腱上，皮肤才刚开始重新生长，而她自己的皮肤虽然发红、在脱皮，但除此之外完好无损。那种疼痛依旧像被一百万只蜜蜂蜇了一样——实际上，对萨斯基娅来说可能更疼，就因为她的神经末梢还是活的——但损伤本身很轻微。她其实都不太需要进食，但她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萨斯基娅用牙齿撕下一大块一大块的肉，然后整个儿吞下去。她狼吞虎咽，直到感觉肚子都快撑爆了。然后她又沉回池里，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感受着酸液在她那破损的皮肤上冒泡、翻腾。
她的神经在抗议般地尖叫着。她把疼痛强行推到脑海中一个遥远的角落里。疼痛还在，但已经不重要了。她经历过更糟糕的——比这糟糕得多的情况。
通过自己的医疗界面留意着身体状况，她坐在池底，等待着。等着自己的皮肤一次次被腐蚀掉，再一次次重新长出来。每一次再生，皮肤都会变得更坚韧。
她就这么等着，太阳在空中缓缓移动，从树枝后落下，又从另一边升起。有时候，她浮上去呼吸一下。有时候上去吃点东西。每次又沉回水面下，再次接受酸液的“洗礼”。
她神经里的那种火烧般的疼痛开始减弱——不是因为神经被毁掉了，而是因为酸液现在造成的伤害已经很小了。
她站起身，涉水走上岸。巨怪们——每一个——都盯着她看。她的皮肤在渐暗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除了黏在皮肤上的池泥，上面没有一点伤痕。
她躺在草地上，任由侍从们用光滑的石头在她身上擦拭。感觉挺舒服的——舒服得有点过头了——但她觉得他们这么做也没什么明显效果。她的皮肤本来就挺光滑的，而且现在任何瑕疵都固定在那儿了，因为她现在几乎对涤罪池的酸液完全免疫了，而那些石头本身比她的“外壳”还要软。
她试着用爪子在手腕上划了一下。连道划痕都没有。
这可能是个问题。要是她弄不出血来，还怎么给别人疗伤呢？
瓦斯克顺着萨斯基娅的手臂摸了一下。她看上去有点惊魂未定，“我从没见过谁在池子里待这么久的——而且出来还变成这样？就算是最古老的女王也没这样过……”
“试试被深虫吞掉的滋味，”萨斯基娅提议道，“对肤质可有神奇的效果哦。”她羡慕地看着瓦斯克那如珍珠般的皮肤，“不过你的皮肤本来就挺美的了。”
令她惊讶的是，她对这个愚蠢又傲慢的公主已经不再有任何敌意了。她们一起经历了地狱般的折磨，出来后倒成了近乎朋友的关系。不过流浪狗嘛……
她突然站起身，甩开侍从们，朝她的这位有暧昧关系的巨怪走去。他那副样子就像一只偷吃圣诞蛋糕上糖霜被抓了现行的猫。
“你！”她说，“吃点这个。”她从他背上取下背包，抓起里面一袋阿尔利希特，递给了他。
他皱起眉头，“我不需要神尘。”
“哦，你需要的。吃了！”
流浪狗耸了耸巨怪式的肩膀，把袋子往后一倒，吞下了一大把。
她朝他笑了笑，故意露出很多牙齿。然后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有那么一会儿，他朝她咧嘴笑着，但当她抱着他往酸池边走时，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慌，“公主，你要——”
萨斯基娅往后一跃，带着他一起掉进了酸池。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晃晃地上了岸，一头扎进那吃了一半的牛尸里。她从一个惊讶的侍从那儿拿过一块光滑的石头，在他那被烧焦、满是鲜血的身体上擦拭起来。
在把他那正在再生的皮肤擦拭得闪闪发亮时，她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现在谁是公主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