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木山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声音里带上了哀伤之情:“四年后,我又去找李兄喝酒,结果只见到一片凋敝。李府那么一大片房子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打听之下,才知道李家是遭了山匪,满门被灭,尸首被收敛在义庄。
我抱着一点希望去了义庄,果然发现少了你们两兄弟。我出了点银子托义庄管事将你家上下入土为安,就开始寻访你们兄弟俩。
好在不过半年,我就在丰州找到了你……可惜,还是去晚了,没能救下相显。”
他看着李相夷,仿佛在透过他看当年那个孩童。
李相夷沉吟着道:“师父可知那些山匪从何而来?”
“不知。”漆木山怔了怔,道,“说来也奇怪,你的父亲一向与人为善,并没听说有什么仇家,而且一贯低调得很,并不做什么露财之事,这些山匪确实来得蹊跷,况且……”
李相夷动容道:“况且什么?”
漆木山想了想,道:“我当时忙着找你们兄弟,对此没有多留意,后来听闻官府出了张告示,说是山匪已被剿灭,我就没有再多想了。”
他越说越起了疑心,道:“按理说,你们家虽然不在闹市,可也绝非离群索居,这些山匪是如何做到不伤别家只冲着你们而来,灭门之后似乎还全身而退,确实奇怪得很。”
他这话一出,在场四人不由面面相觑,芩婆道:“相夷,你为何今日突然问起身世?”
李相夷叹了口气,道:“师父师娘可知道师兄的身世?”
芩婆越发疑惑起来,道:“他不是受你哥哥托付,照看你的小乞丐吗?”
李相夷却是看向了漆木山,道:“师父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错。”漆木山奇怪地看向他,“难道孤刀大有来历?”
二人的神情均不似作伪,而且也没有必要对他说谎,李相夷反而犹豫了起来,只见乔婉娩对他点了点头,当下便沉声道:“师父可知南胤?”
漆木山道:“百年前就被灭国的那个?”
李相夷道:“正是。”
漆木山道:“孤刀是南胤后人?”
李相夷道:“百年前,南胤覆灭前夕,曾派和亲公主与我朝联姻,那位公主就是芳玑太子的太子妃。当年芳玑王逼宫失败被杀,这位公主的儿子逃出生天……师兄,就是他的后人。”
芩婆和漆木山异口同声道:“何以见得?”
“这是我从师兄的屋子里发现的。”李相夷从怀中取出一沓纸来,正是在单孤刀假作枕头的木盒中发现的那些信函及译本。
芩婆与漆木山越看越是神情肃然,依照李相夷所言,单孤刀早在下山之前就与这些南胤旧部联络上的话,但他们二人居然也是一无所知,特别是芩婆,那时单孤刀与她朝夕相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习武读书,她竟然也是毫无察觉。
芩婆悠悠叹道:“没想到,他竟将自己藏得这么深。”
李相夷却仍是微微蹙眉,喃喃道:“那他为何要对师父下手呢?”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先前推测单孤刀是因为漆木山发现了他南胤王族后人的身份,怕漆木山影响他复国大计而狠心下手,可是如今知道漆木山竟是毫不知情,而且似乎也没有类似无意中撞见的此类事件线索,这些推断可谓是通通不成立。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单孤刀并非是那种无缘无故就随意出手伤人的做派。更何况,他以身做局,诈死挑动大战,最要紧的便是不暴露行踪,那么为何要甘愿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云隐山谋害师父,难道只为了阻止漆木山得到消息之后赶去东海救李相夷?
他如此做法,倒像对李相夷有极大的恨意,对漆木山有极大的怨怼,恨得想要两人去死一般……
李相夷使劲摇了摇头,想要将这种念头甩出脑袋……他宁愿相信师兄是为了南胤复国大计,而不得不痛下杀手。
屋内一时静寂,四人各怀心事,默然不语。
乔婉娩一直极认真地在一旁静听,其余三人与单孤刀多年相处,难免为情谊所扰,心情激荡,倒显得她冷静许多。她一向留心细处,常能见到旁人不易发现的关键。
当下,李相夷与单孤刀的身世摆在眼前,看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却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被忽略了去,不由极快地在脑中将所知所见极快地过了一遍又一遍。
李相夷眼角瞥了一下,却发现乔婉娩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有几分苍白,忙伸手将她扶住,担心地道:“阿娩,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乔婉娩却乍然毫光一闪,登时心下澄明,道:“已经过了百年,南胤人是如何确定单孤刀身份的呢?”
“通常来说,靠信物,或者是胎记一类。”李相夷也是惊觉此是关键之处,“师兄身上,有一块玉佩,颇为贵重。”
“可是那块玉佩,是相显交给他的。”漆木山道,“为了让他照顾你。”
漆木山这话一出,就如巨石投入湖中,顿时激起千尺浪涛,极大冲击着众人的心绪,特别是李相夷。
他的心情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如果说昨日之前,他还在因为单孤刀飘零在外,不知魂归何处而神伤,那么在晨起见到枕下的信件时,他就为单孤刀暴露的身世,以及这身世背后所显露的东海一战的阴谋而黯然。
他一心要让江湖远离朝堂的统辖,到头来争斗岂止是无处不在,简直就在离他最近的身边不断生发,暗流涌动,继而掀起惊天巨浪,淹没不知多少无辜。
李相夷不由苦笑。
他创立四顾门是为了锄强扶弱,对抗邪魔外道,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武林,结果却险些做了弄权者的屠刀,他捡回这么一条性命,知道了这真相,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他心下百转千回时,漆木山的话就如凭空降下一道惊雷,震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兄,来时路,我们可曾相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