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子的侧门,往北走,那是去水窝的地方。
最近几年,旱窝很多户人家都搬走了,剩下林健杭一家、张锦元两口子、老刘老两口和驼背浪这几户还守在故乡生活。原本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旱窝,如今剩下荒芜和原始的生息。看吧!旱窝的母亲河——公王河,在葱郁的树下细水长流。不知道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人去探望我们的河神——公王爷,现在只留下几块长着苔藓的石头和枯草般的蚂蚁窝。定睛一看,王爷庙门前张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昔日的光彩销声匿迹。
沿着公王河旁边的小道上去,是一条宽敞的泥路。这条路是唯一一条沟通外界的公路。虽然它坑坑洼洼,但被庄稼人视为生命线。每当养猪户老刘要卖猪崽的时候,大卡车就会经过这里;每当驼背浪要卖木材的时候,卡车也会经过这里……这条路对旱窝的每家每户都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不是说路通财通吗?自从旱窝打通了这条路之后,养猪的老刘和卖木材的驼背浪发家致富,不仅让这里的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生活状态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住着瓦房的老刘如今搬进了新砌的瓦房;驼背浪也买了电视机和摩托车;连大字不识一只的刘嫂也用上了诺基亚手机……
上了大路,往前左拐弯,是一个小山谷。山谷里面有一条公王河的支流,据说这条小溪是天上神仙洒下的一股清泉,所以旱窝这一带人的自来水都是从这里引入的。事实上,这条小溪的水并不好喝,因为小溪的上游是一排梯田。人们在这里耕种,通常会把水弄浊。有一次林健杭口渴难忍,打开水龙头,把嘴巴凑前去,结果闻到了一股牛的馊味,才恍然大悟:老刘伯在上面犁田呢!林健杭一阵作呕,但喝进肚子里的水哪能说吐就吐啊?林健杭气急败坏离开了水龙头,向林铁生告状去,要求他马上换掉水源。林铁生说喝这条小溪的水可以让人长命百岁,如果换了另一个水源,只会带来灾难和祸害。据说这是玉皇大帝安排的……
过了这个山谷,前面是一片树林,里面有一棵百年老树。小时候听老人讲故事,说这棵百年老树不简单。
传说清朝末年有一个书生从私塾回家,路过此地的时候,发现了一颗蛇蛋,于是他出于慈悲就把蛇蛋抱回家去。每天与这个蛇蛋朝夕相处,他希望蛇蛋能为他金榜题名。后来蛋破了,小花蛇出世了。每天受书生读《四书五经》的熏陶,竟化身为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与穷书生生活在一起,每天不离不弃。书生也不害怕,女子渐渐喜欢上了穷书生。但终有一天雷神发现了凡间的一切,她被雷神打回原形。书生一度昏迷不醒,花蛇被雷神遣走了。后来书生带着悲痛考上了秀才。在金榜题名的那天,风雨大作,雷鸣电闪,骤雨如麻。大家都不敢出门,只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叫。雷神发现书生之所以能成为秀才,是因为花蛇每天祈祷和修炼,用自己的寿命换来的结果,终于雷神被感动了,点化花蛇修成正果。在书生中举之日,花蛇飞到天上见到王母娘娘,甘心放弃正果化身为大树,做书生的守护神。
林健杭以前听说这里有蛇神,老是躲得远远的。后来他长大了才发现这个传说很动听,很感人,悄悄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每次回家他都会驻足在树前,心里充满了敬畏之情。
过了这个山头,就到水窝了。
水窝还有几户人家,林铁生是在水窝出世的。林铁生和林义东的爸爸林金纳是一对好兄弟,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情同手足。
林金纳一家可是一个大家族。他有五兄弟,排行老五。老大林金发,如今六十开外了,留着一撮白胡子,十足像他家的老爷子;老二叫林金添,一个字“傻”,憨厚嬉戏是他的本性;老三叫林金山,他人可有心计了,霸气外露;老四叫林金来,十八岁的时候去深圳卖猪肉,通常不在家里住;老五就是林金纳了,矮矮胖胖的他成年帮人家打杂活。可以说水窝就是他们一大家子的营地。
林义东看到林健杭来,招了招手,笑了笑。接着一窝蜂的人跑出来迎接这个在外读书的大学生。尤其是林金添的老婆刘芬玉,把林健杭拉进她家去拉话,问长道短,有些话林健杭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林义东好不容易把他儿子哄睡着,就过来和林健杭聊天了:“嘿,二伯母,你知道啥子呦?”
“义东,我都忘记问你回家干嘛来了?”林健杭问。
“把小孩带回家给老人看管。”
“你老婆呢?”
“她说在厂里请不了假,所以没回来。”
“我看你老婆纯粹是不想回这个破烂地方。”刘芬玉甩着唾沫星子,果断地说,“健杭我跟你说,他老婆太风骚了,这种女人不好的,你以后可不能找她这样的媳妇啊!”
“我才多大呢?”林健杭说。
“人家还是大学生,你瞎扯啥呀?二伯母,再说我老婆咋骚了?”林义东问。
“还说不是,上次过年回家,她穿的绣花底裤都露出来了,还说不是。”刘芬玉振振有词。
林义东很为难地说:“健杭,我二伯母看我老婆长得漂亮吃醋来着。走,去我家。”
刘芬玉的嘴巴就像放炮一样,不停地发出炮弹攻击林义东的防线。在刘芬玉的猛攻之下,林义东退守三尺,静观其变。
林健杭跟着林义东的步伐来到他家,坐下想说说话,却发现不知说什么是好。他们已经不再是童年天真无邪的他们。两个不在同一条道上的人,怎么会有交集的轨迹呢?
“义东,啥时出去?”
“过几天吧,你呢?”
“我明天回广州了。”
“咋那么快啊,不多留几天,难得回来一次。”
“学校那边要上课,再说学校也很多事要做,所以没办法。”
“哦?你做些啥子呦?”
“比如说主持节目呗,上哲学课啊,还有回去之后我要创立一个协会。”
“哦,这样。”林义东并不是很感兴趣地说。
聊了会之后,刘芬玉叫林健杭在她家留下来吃点心,林健杭死活都说不要。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说:“难得回来一次,你怕啥哩?”此人是林金添,他和一个隔壁村的徐建华从山里回来了。
林健杭只好点头答应。
“添哥,我听说我们现在做头要换人,好像是叫小徐是不?”徐建华稍微白皙的脸上似笑非笑,胡子稀疏,眼神冷酷。
“是是是!一个外乡人来的。”林金添说着吸了一口旱烟,嘴里冒着浓浓的白烟继续说,“我看这事得和我哥商量一下。”
“听说这个小徐是有钱的家伙来着?”徐建华猥琐的眼神说。
林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打量了一下林健杭说:“这小子是哪家的苗啊?”
林金添说:“铁生的小儿子哩。”
林健杭赶忙向林金发问好。
“你刚说啥来着?换头?”林金发摸摸白胡子,心想:你那狗鼻子是咋嗅到这个消息的?
徐建华插嘴说:“对,早就不想跟黄老板干了。”
林金发说:“其实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我现在准备把林场卖给这个小徐。”
林金添被浓烟呛了一下:“原来是你叫那个小徐过来的?”
林金发点点头。
林金添不解地问:“黄老板不是人挺好的吗?”
林金发露出狰狞的笑脸,心里暗暗想到:好个屁!没钱没势,赶紧从这里滚蛋就是了。林金发的想法像个十足的土匪汉子,让人琢磨不透。
不多时,刘芬玉把一大锅面条端出来呈在大家面前。谁也不晓得面条里面有没有她的唾沫星子味。
徐建华像饿鬼投胎,脏兮兮的手抓起筷子使劲夹着面条,好像跟面条过不去的样子,吃面的声音像打鼾呼呼响。
林健杭盛情难却没吃多少。
老一辈人说的他一点都听不懂。为了赶紧避开他们,他急忙推辞说时候不早了,还要和王惠英一起去县城。
临走的时候,林金发给健杭交待说:“健杭是吧?你跟你爸说声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事跟他说哩。”
林健杭回答:“一定把您的话送到,金发伯。”
林义东送了他一程,不舍得健杭离开,“健杭,要不今晚咱哥俩好好聊聊?”
“不了,今晚要去县城,明天得赶火车回广州了。”林健杭给他招招手,算是告别吧。
林义东看着健杭离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感情涌上心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