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婷婷拿到的第一个月工资是64.5元,这在她家的薪资历史上是最高纪录了。
她父母都在大平百货商店上班,也就是现在的庆丰商场,大姐在织布厂上班,二姐是母亲办病退顶的职,也在庆丰商场站柜台,他们的工资每月都没超过50元的。
当她把工资交给母亲的时候,老郭笑的合不拢嘴,“还是上大学好啊,比我干了一辈子的工资还高啊!婷婷,别都给你妈,拿一半回去,买几件衣服,女孩子要穿得漂亮点。”
她说:“我有衣服,给二姐置办嫁妆吧。”
“少显摆,谁稀罕!”郭承庆撇撇嘴,扭身进卧室去了。
老郭说:“婷婷,你别理她。她这是嫉妒你,谁让她不好好上学的!”
“爸,说啥呢!”她用手势制止父亲说下去。
她在家是老小,两个姐姐主要是二姐却总是看她不顺眼,不是挤兑她,就是给她脸色看。不过,她从来也不生她的气,还总是想方设法地讨好她。
在她的心里,她是郭家最幸运的女儿。
如果爸妈早一点决定不追生儿子了,她就没法来到这个世界了;如果不是赶上了高考制度的恢复,她就没有机会上大学;如果不上大学,她怎么可能站上讲台呢。
而且,两个姐姐的婚恋都不顺利,让爸妈焦心,也让她难过,她觉得自己有一百条理由要对爸妈和姐姐们好。
老郭夫妇在答应了郭承庆和崔有才的婚事之后,还是不放心,把石头叫到家里训了一次话,约法三章:不准再在外面参与打架斗殴了,和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一刀两断;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准对郭承庆动手,包括郭承庆对他动手的情况下也不能还手;好好干活,好好过日子。
石头拍着他那性感的胸脯满口答应,而且,立马改口叫“爸爸妈妈”了。
郭婷婷觉得他确实有可爱的地方,简单、率真、义气。但愿真的像二姐说的那样,结了婚,有了孩子,他能收敛起自己暴躁的脾气,担起生活和家庭的责任。
老郭夫妇尽管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女婿的待遇善待他,甚至加倍的对他好。他们都知道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都会记在心里。他们寄希望他真的能浪子回头,在外边冲动的时候,能想起他们对他的好,能管住自己的手。
老郭有事没事会让他干点这个干点那个。
“有才,帮我把吃饭的桌子搬到院子里,你妈说有点脏了,我来刷一刷,晒一晒。”
“好来。爸,你别动,我来刷。”
“有才,院门有点不好关了,你吃过饭帮我修一修。”
“好来。”
崔有才干的起劲,心里也开心,觉得自己在郭承庆家是很重要的人了。
老郭和田荣桂就是想把他留在家里,让他收收心,远离他那帮狐朋狗友。
崔有才表现的也不错,每天早市结束,就拎点菜上家来,吃过饭,老郭就吩咐他干这干那的,一转头,又要做晚饭了。晚上,郭承庆下班了,他俩一起爱干嘛就干嘛,木已成舟,做父母的也没必要管了,他们恨不得他俩早点有个孩子,好拴住崔有才,收收他的性子。
一段时间下来,老郭夫妇看崔有才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想想,一个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爸爸妈妈叫着的人,谁还忍心讨厌?
田荣桂私下和老郭唠叨了一句,说有才看上去身体挺好的。看着崔有才像石板一样的身体,她自然想到了张骁,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女人,郭承欢的处境是最让她心痛的。离婚吧,名声坏了;不离吧,这长长的一辈子怎么熬下去?
她望着头一挨枕头就鼾声如雷的老郭,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床去。
就在全家为郭承庆准备嫁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一下子把从未上过医院的老郭送进了抢救室。
那天,田荣桂请在她家院墙外摆摊修鞋的小满的奶奶上家来给郭承庆缝结婚用的被子。
老太太夫家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奶奶,她有五个儿子,几个孙子就不清楚了。王奶奶已经快八十岁了,除了牙口不怎么好外,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人也清爽干净。所以,附近有人家办喜事都请她缝结婚用的喜被。
田荣桂为了照顾老人的牙口,特意蒸了鸡蛋羹,烧了豆腐和鱼,还剁了肉泥做了清蒸肉丸子。
中午,老郭和田荣桂一起去请小满也进来吃饭,他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肯进屋,最后,还是他奶奶发了话,他在院子里把手洗了又洗才进来吃的饭,但也只匆匆划拉了一碗饭就放下碗筷出去了。
王奶奶说:“你看这孩子,就这点出息,这么大了怎么办?”
老郭问:“有二十五了吧?”
王奶奶说:“可不二十五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怎么办?他爸妈打算到乡下给他讲个对象算了。小满这孩子心善老实,只能找个老实本分的,会过日子就行。要是找个心眼子活络的,他还不被欺死。好歹他有个手艺,发不了财,也饿不死。”
“附近没有合适的?小满这孩子多好,老实、勤快、本分、不惹事……”老郭看见郭承庆瞪着他,便止住了话头。
因为老郭曾经跟郭承庆说过,就是门口修鞋的小满都比那块“石头”好,看看踏实,让人放心。
“唉,都嫌弃他没工作,是个修鞋的。其实,都不识货,到哪个年代,有手艺的人都饿不死。有工作又怎的,不就俩死钱,我家小满挣的也不少,就是修鞋说出去不好听。”王奶奶当然不知道老郭把小满和他漂亮出众的二女儿放在一起比较过,她还沿着自己的思路说着。
饭毕,田荣桂陪着王奶奶在自己的大床上准备缝被子,雪白的棉絮,雪白的被里,大红的绸被面,红丝线,就连王奶奶用的顶针和缝被子的针都是她新买的。
她希望用自己这份虔诚的心来祝福女儿,给她带去一生的平安和幸福。
王奶奶洗净双手,抹上雪花膏,接过田荣桂穿的针线,脸上的每一个皱褶里都溢满了幸福的笑容。
田荣桂想,老太太身体这么硬朗,可能也与她常常给人家缝结婚的喜被有关吧。
一个常常与幸福面对面的人,内心也应该能感受和分享到那份快乐和幸福吧。
可是,一针下去,针就断成了两截,老太太大惊失色,嘟囔了一句:“新棉絮怎么涩针呢?”
田荣桂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但她表面装着很镇静,赶忙说:“没事,没事。还有,还有,我再穿一根。”她赶忙重新穿好针线递给老太太,把那根断成两段的针放在一起用还挂在针眼上的红丝线紧紧地缠绕住,然后悄悄地藏进五斗橱的抽屉里,仿佛把心里那丝不好的念头也一并藏了起来。
老太太缝好两床被子,一句话也没说。
田荣桂也不敢随便说话,唯恐留下什么不吉利的阴影。
田荣桂摆上茶点,请王奶奶用,她推辞说午饭吃多了,吃不下去了,就走了。她要送老太太回去,她不让,正好崔有才的爸妈来了,她就让小满替她送他奶奶回去了。